第一百一十一章温暖是一种治愈力
灏灏……寂静的病房里，弥留的老人呢喃着他的名字，床边站了几个人，有他爸、小妈、他哥、覃越斌、覃凯，没有他。刺眼的白铺天盖地，空洞的静肆意酴醾，而后心电图上的线不再跳动，老人遗憾地闭上浑浊的双眼，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泪痕，仪器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响彻天际，渐渐弥漫，弥漫成嘈杂的电子重金属音乐，轰鸣着耳膜，满眼的白黯淡下来，交错出五颜六色的光，舞池里站满了人，热烈地扭动身躯，挥霍所有青春年华，小桌上放满了酒，冷硬的冰块撞击着玻璃杯壁，他在这里嗨，左拥右抱着丰满婀娜的女人，一杯杯和兄弟拼着酒，笑声里带着无知，是非不分的眼里充满了堕落。
灏灏啊……
像是一边上刀山下油锅，一边听着判官细数他生前的荒诞，回忆一幕幕充斥在无止无尽的梦里，挣脱不开。混乱的画面像是漩涡，转得他头晕目眩，最终定格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他看着舒易辰的脸，感受着心口撕裂的剧痛，因果那么清楚，他还愚蠢地参不透……
[没那么复杂，你爷爷就是被我气死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对我管东管西管管管，我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他对我指手画脚，我的决策他要管，我的女人他也要管！]
[所以，我跟他书面断绝了父子关系！并且，施计夺走了他在舒氏的所有股份！！]
重生前，是不是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遭到抛弃的爷爷，是不是也辛辛苦苦背着所有人，创造了“安居”等着他来继承？如果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爷爷走的时候心里那些苦，那些遗憾，他还敢不敢站出来面对和承担……
痛入骨髓，内疚和自责化为漫天刀刃，凌迟是种死法，但他还活着。
“咳……”
“灏然？你醒了？”
意识复苏，耳边传来关切地问候，身体微动，蛰伏的疼痛陡然被惊醒，眼前一花，恶心感油然而生，他不得不下意识半撑起，侧身呕吐，但肠胃里空空如也，只有拧绞的激痛伴随着干呕，愈演愈烈。
“呃……”
“灏然！！”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十岁那次食物中毒后，他常常会这样，从恶梦中惊醒，莫名发起低烧，肠胃绞痛，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的身体不好，几次受伤，经常熬夜，透支心力，负荷重压……这些重生后他所付出的代价，比所有人知道的还要多得多，他默默地把这些当做惩罚，用身体的痛可以大过心里的苦来安慰自己，毕竟太疼的话，他就没办法想太多了，不想的话，就会轻松一些。
“咳……咳咳……”
不知多久，等到熬过这阵子难受，他才真正意义上地醒来，咳嗽代替了干呕，一声声停不下来，眼前渐渐清晰，还是凌慕安家的客厅，他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小丫头穿着睡衣和拖鞋，披着柔顺的直发，小脸煞白，满眼通红，手里抓着个毛巾，可怜兮兮地蹲在一旁微微发抖。
“咳……抱歉……”抬起手，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沙哑的嗓子笑着道歉，并不想吓到她，却又想找个地方，彻底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干嘛抱歉……要喝点水吗？”看到他点头，凌慕安把毛巾放进小盆，然后小心翼翼扶他坐起来，从茶几上拿了水杯，水是温热的，像她握着他的手心。
“咳咳……”水喝下去，稍许抚平了喉咙里的干痒，减轻了肺部的不适，舒灏然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凌晨一点，原来他睡了那么久，“你一直在这里吗？累不累？”
“我不累，只是有点怕……”凌慕安把杯子放回茶几，想要扶舒灏然继续躺下来，却看他摇了摇头，“你一直在发烧，而且看起来很痛苦，我想把你喊醒，但喊不醒，所以……我打了电话给阿胜，他应该快到了。”
“……”舒灏然无力地靠着沙发，看了眼地板上小脸盆里的水和毛巾，想象着凌慕安一直帮他物理降温的样子，不觉内心暖烘烘的，“我不想动，哪里也不想去……”
“你这样怎么能不去医院？万一变得更严重唔……”凌慕安据理力争，舒灏然却赖皮地揽住她以吻封缄，火热缠绵的吻让人渐渐恍惚，但男人痛苦的模样冷不丁又出现眼前，凌慕安睁开眼，轻轻推了推他，从热吻里抽离，微红着脸说道：“别这样，身体要紧，你……”
“这会儿，我只想待在你身边……”舒灏然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抱进怀里，埋首在她肩窝，闻着她的发香，梦中的悲伤慢慢散去，在这样安心的温暖里。
“别担心，我也可以去医院……装护士什么的，我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凌慕安听他这么说，稍许愣了愣，之后甜甜笑起，双臂向前，倾身也抱住了他的腰身，轻拍他的背脊。
“我不想去医院……”舒灏然闭着眼，抿了抿嘴唇，卸下逞强的伪装，褪去刚强，“那里到处都冷冰冰的，会让我想起爷爷和赵婶，想起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灏然……”凌慕安心头一紧，很少听舒灏然说这样的话，“吵闹”着要他让她分担，现在真正听到了，她又该说什么？怎么分担？
“别……别苛责自己，爷爷和赵婶离开，不是你的错。”她说。
“该去医院还是得去……我陪着你……”她说。
“我……我虽然不能取代他们，但我会替他们好好对你……”她说。
嘴很笨，说得不好，但她努力说着，起初有些结巴，后来慢慢变得顺畅。贴近了才能看得到他的脆弱，那些逝去的人是心口上还没长好的疤，再怎么轻柔碰触，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她没办法替他痛，能做的只有抱着他。
“……嗯，我知道。”舒灏然掩去眼里黯淡晦涩的光，略微撑起身体，轻啄她的唇，温柔笑着，有关梦里那些过去，什么也没说。
[灏然，你会告诉小安，有关重生的事吗？]
[我想，我不会。]
知道重生这件事的，只有老爷子、珍、乔和阿胜，珍曾经问过他，会不会告诉凌慕安，他当时的回答是不会，现在略微有些动摇，但估计不等到他娶了她，不等到他过完三十岁，应该还是不会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告诉她重生的事，告诉她他们家里那些是非，告诉她他心里的苦楚，就不得不同时告诉她，他曾经深深地伤害过她，告诉她他可能会死在三十岁。
除了生死的事，他不希望凌慕安跟着无谓地烦恼，每天忐忑度日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她胡思乱想，认为重生后这样的爱，是一种补偿。感情是最说不清的事，其实重生前肤浅的他并不爱她，或许那时的他除了自己根本不爱任何人，但重生后，他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他，学会了感动，懂得了珍惜。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大概是你跟绑匪说你爸有钱可以救我的时候，或者是你第一次抱我喊我安安的时候……]
他确实带着重生前的记忆而来，确实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但之后的一切都是新的，与以前不同，沉淀成一幕幕美好的回忆，让他渐渐爱她，深爱她。
“我打电话给阿胜，让他把医生和药水带来你家。”他说。
“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让他们来都有点多余……”他说。
岔开了话题，放松了语调，其他事他都答应了不会再瞒她，唯独这件，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说不出口。
“……睁眼说瞎话，分明还在发烧！”凌慕安不信，摸了摸他的额头。
“来，亲亲就不烧了~”舒灏然拉下她的手，厚脸皮地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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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话不是假的，有些神采不是装的，在她身边他会感觉好很多，这些不是骗人的。
“舒少，我大概就是上辈子欠你的！”
阿胜接到舒灏然的电话，悲催地在深更半夜替他左右张罗，然后当着他的面，煞有介事地拿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狠狠记了一笔，扬言以后撕下来塞进红包，当给他和凌慕安结婚的份子钱。相对于舒灏然心安理得地躺着，任由阿胜“发飙”，凌慕安对阿胜以及阿胜找来的医生连声说着不好意思和谢谢，跟着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直等到舒灏然终于被安顿好了，阿胜他们离开，她这才松了口气，定定神，走进卧室，陪在舒灏然身边。
“累的话就睡吧，我在这陪你。”躺在床上挂水的人醒着，但苍白的疲倦无从遮掩，那些不适他很少说，不过时间长了，他们这群人基本上不用他说也很清楚。
“还不想睡，我们说会儿话……”舒灏然看她进来，眼里的光微微一亮，握着她的手，挪了挪身体，空出怀里的位置给她。
“……”凌慕安面上一红，忍不住想到阿胜在办公室里给她的“赠礼”，又忍不住想到舒灏然之前说的什么滚床单。
“怎么了？”舒灏然看她不动，兀自脸红，不禁笑道：“小傻瓜，那件事我想过了，还是等我们结了婚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