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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骂也是辩

第147章骂也是辩

画眉僧笑泠泠看韩祭酒,嘴角迁出一丝讥讽,眼皮上两条画眉轻轻上翘,像两条飞扬跋扈的蜈蚣。“佛曰: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佛祖向有好生之德,慈悲为怀,譬如放生鱼龟,让道蝼蚁。昔者佛祖尚未成佛,修行过天山遇秃鹫,秃鹫饿了九天九夜,抓云雀而要食之。佛祖不忍云雀被吃,云雀不被吃则秃鹫要活活饿死。佛祖曰:以我股肉而食之,乃救云雀,饱秃鹫。然能救一天,不能喂九天,佛祖又该何为?”

画眉僧再打机锋,一脸的慈悲。连着两个佛法义理,都在宣扬佛门宗旨,他不只在和韩祭酒辩会,而且要将辩会开出佛门道场。

救不救又是一个老生常谈问题,但不好答。

首先是救谁?救云雀则秃鹫死,救秃鹫则云雀亡;其次是怎么救?故事的发展是佛祖割肉以救,肉尽而成佛。

成佛之禅理在于佛爱众生,众生爱佛,佛与众生平等,于是佛成大爱,成仁慈,成大德。

如果韩祭酒回答救,那自是承认了佛宗大义,也就认同画眉僧的弘扬佛法。如果回答不救,那就是说你韩祭酒视众生如草芥,不仁不慈。

你弃众生,众生弃你。救与不救,实在两难。

韩祭酒抬眼望天,似乎要将天望破,但这次没有第一次等的时间长,只轻轻淡淡回答了两个字:“不救!”

虽然这个答案不讨好,甚至有人低低的咒骂,但有回答总比没有好,至少辩会可以继续。

“这韩祭酒太无情无义了,若是我等遇到贼子侵犯,又或者天灾荒年,难道祭酒大人忍心不救?难道朝廷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等灭亡?”

说话这人很有点书生意气,一言不合,就上纲上线。

“韩祭酒又没说不救人,他只是说不救秃鹫、云雀。”

“人同万物,视同一体。他今日不救秃鹫、云雀,明日必不救我等。所以这一票,我投画眉僧。”

“这就结束了吗?”人群中有小声的嘀咕,嘀咕蔓延为不安的躁动。国子监祭酒,不至于这么快缴械投降了吧。

四层楼里,一间华丽的包间,一个中年人衣着华贵,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此刻轻摇纸扇,微微摇头:“这么快就败啦?那可不是韩祭酒。”

包间了除了中年人,另有一男一女,男的背上背剑,剑匣宽大,足有八寸宽,剑柄如虬,古朴苍劲。女的怀中抱琴,琴为七弦琴,古色古香。

广场议论反响,自是多半对韩祭酒不利。画眉僧步步为营,积小胜为大胜,要将优势进一步扩大。

“你不救,佛祖救。”

画眉僧扫去脸上笑容,换上一副悲天悯人模样,放缓语速,降低语调。

“世人有多少苦,佛祖就承受多少苦。从前有比丘摩罗失心杀人,追赶佛祖,无论如何追赶,佛祖不疾不徐总在前头。比丘摩罗不解,问佛,佛祖曰:‘你杀心不去,便永远追不上;我很久以来,早就停步了呀。’”

他讲述这个禅宗佛理故事时,极力将语气放缓,等着听众的思索跟上他预设的思路。这其实很阴险,也很卑鄙。因为这个故事实在太普通了,只要是对佛门有所接触的人都知道,而且也都知道故事的结局。

“比丘摩罗高举屠刀,愤怒说道:‘我要杀了你,你便永远不会走在我前头。’佛曰:‘你该醒醒了。’比丘摩罗道:‘怎么醒?’韩祭酒,你说佛祖说出哪句偈语?”

第三问,三问连发,画眉僧似乎看到了胜利的经幡在向他招手,得胜的皮鼓在敲响。

“杀!”

不等围观的人群从画眉僧的窠臼中挣脱出来,韩祭酒已经答了,而且这次回答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简洁极致。

画眉僧稍稍怔住,佛门的禅理是回头是岸,因此他的答案便是人人都会想到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且好像还是最正确的回答。只要韩祭酒答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画眉僧就会立马恭喜韩祭酒:“何不成佛!”

这算是完美的圈套,缜密细致的设计,天衣无缝的陷阱,足以让韩祭酒颜面扫地,尊严荡然无存。

但现在韩祭酒偏偏不按常规套路出牌,一个“杀”字含义深远,意味深长,可做多重理解:

佛祖杀生则违背佛义,佛祖被杀则贬损佛法。

于是产生一个新的辩题:谁杀谁?谁杀谁都无法回答,韩祭酒不愧是国子监第一人物,四两拨千斤,轻轻化解画眉僧的诘难。

众人开始并不明白,多数人按着画眉僧的思路在走,等回过味来,才晓得这个“杀”字实在精妙。

画眉僧眉头微皱,两条好看的画眉一点都不妩媚。

三问连发后,韩祭酒开始反击。无数人这样想,广场在暂短的惊呼后开始陷入巨大的沉寂。所有人屏气凝神,所有人心潮涌动,充满着无限期待。

山江郡人,的确不是光看热闹的。

韩祭酒踏前一步,好像要将一把胡子顶住画眉僧的眉毛:

“我与你辩,你偏要扯上佛。佛说‘请开心’,开什么心?花开花落,自有其节气变换;草木枯荣,自有其变化之道。你要花开心,你如何改变节气更迭四季?你佛有偌大本事,改改让我看!鹫与雀,佛说要救。大千世界,万物竞择,自然之本。万物皆有生命,你佛仁慈,你等这般和尚,干脆辟谷,便是一粒米一口水也不要喝。什么狗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佛断人情欲,灭人五念,比之杀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说你,放下佛经,立地杀人才是真!”

这一番话自是对画眉僧三问的反击。画眉僧以佛入题,韩祭酒却将佛推到对立面一一反驳,把画眉僧嘴里的佛贬损得一文不名。

然后韩祭酒就凛然正气,浩然发飙:

“你要修心,无人阻挡。但你要逼着别人供奉你,就是你的不对。你不劳作,为何要享用食物?你不创造,为何要占用土地?你依附虚伪虚幻虚无佛祖,却蛊惑人跟你一起信奉,你倒是请佛祖出个面呀。你故弄玄虚打着机锋,忽悠糊弄无知山民,无非是抬高身价。我看那寺庙里这尊那尊泥胎,不过是装神弄鬼,坑蒙拐骗、欺世盗名罢了。老夫看你,也和那些个泥胎木偶,没什么区别!”

先损佛,再骂和尚。一套组合拳下来,画眉僧脸上的笑一下子全没了。这不是辩会,这是骂街。国子监祭酒不辩论,只骂街,这还要不要脸?

一场辩会演变成骂街,这也特稀奇。人群一片骚动。

四层楼上,中年人愕然,收扇,击掌,笑骂道:“这才像祭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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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僧含笑不语,他以机辩让韩祭酒无法应对,只好变成骂街,从技巧上说,他已让韩祭酒完败;所以从理论角度论,这场辩会,韩祭酒其实已经输了。

好暇以整,画眉僧自信地抬头,用一种俯视的姿态鄙夷地看向韩祭酒。甚至目光中还流露出一股子同情和怜悯。大京帝国国子监祭酒,不过尔尔。

“这算是辩会吗?”人群中有质疑声。

“辩会没规定不准骂吧。”显然,这人的口气弱了许多。

“如果都骂,那和女人吵架有什么区别?”

“女人怎么哪?你这是歧视,严重的性别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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