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闻
秘闻
屋子中的光线昏暗异常，四处的帘子都拉起来了，除了门缝中透入的一点点屋外白日的光线之外，整间屋子都是处在一片深不见底漆黑当中的。
这间卧房格外宽敞，格外高耸，屋子天花板到地面的距离几乎是从穹顶到地底的距离，卧房大床到门口的距离也像是从城东到城西的距离，看起来高远浩渺，永无止境。
大床像是垂死帝王的宝座一般矗立在屋子正中，厚厚的帷幕从四周拉了下来，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头躺着的人活动的一丝一毫。
里面躺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妇，谁能想到这是当年古灵精怪，冰雪聪明的黄蓉，她此刻悄无声息地卧在床的正中，丝毫没有任何动静，自从郭芙和武家三人出事之后，她很少再从床上下来了，耶律齐篡位的打击近乎是毁灭性的，她也猜到丐帮和全真教的叛变，也猜到耶律兄妹的野心，但是她此刻又有什么力量去和这二人对抗呢？她真正受到的打击不是被暗中篡权算计，而是最心爱的女儿猛然离世与自己无能为力去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所以一病不起，就这么挨过一刻是一刻，她也不知道这么挨着有什么意义，但是心中总是迷信着能够拖过这个艰难的时刻，然后病好起来之后耶律兄妹也死了，蒙古兵也消失了，宋朝河山也安定了，人民百姓也安居乐业了，虽然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是她却依旧执拗着要这么拖着。
她也是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暗骂着自己：“你也真够蠢的！怎么年纪越大脑子越糊涂！年轻时候那股闯劲和机灵劲都哪里去了！不是什么都无法奈何你和靖哥哥吗？蒙哥都打过来了，可还是你们俩吉人自有天相，来了个杨过给解决了，为什么这次就没法解决了呢？第二次华山论剑之后你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呀！本来若是那次仔细打听下《九阳真经》的下落，兴许还有主意把这襄阳的围给解了，同时再向大宋皇帝上书，哦不，这么小点的孩子能干什么？是要给吕氏兄弟一个信号，让他们想办法再筹些义军和乡勇，啊不，好像也不行！黄蓉啊黄蓉，你是真撑不住了呀！就算有那套神奇的经书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不翼而飞了？我们年纪大了，不适合修炼了，可是若是给了那些愿意认真修炼，愿意为国效力的年轻江湖人士也不是不行，过儿和龙姑娘也是有个孩子，给他兴许就可以！可是朝廷已经不行了，我们这些江湖人士再怎么蹦跶也终是敌不过大势所趋呀！“
她就这么僵直地仰躺在大床上，眼睛紧闭，不想接受外界的任何事物，身躯早已佝偻，皮包骨头的肌肤也松弛了，再也不复往日的美貌与轻灵，她明白，他们这一代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眯缝的眼睛微微扭动了一下，病痛更进了一步。
吱扭一声，外头紧闭的大门打开了，本来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出很大响动的屋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亮光从外头射进来，屋子一下子明亮了一点，不过那张床还是处在黑暗当中，外头传来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就半刻钟，多一点都不行！”是耶律燕的，看来她也掌握襄阳守卫的大权了呀！
屋子里又传来十分静谧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是两个人，首先是程英的声音：“三妹，师姐这次肯定不会有事情，所以放心好了。以前守了那么多次襄阳，哪次出过事情！所以呀！这次也不会有事的，病好了，耶律燕这个篡国逆贼定然不得好死，丐帮和全真教一定也会被处置，况且，现在丐帮不是还有些没有叛变的吗？”
郭襄黯然道：“那肯定，如今母亲大人身体康健，那是必然，可是如今局势来看，他们叛投蒙古，必定不是长久。若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那岂不是大好？“
程英道：“等着瞧吧，会来的！”
她们的声音虽然声细如蚊而且是对着耳朵的窃窃私语，但是这屋子静的连这点声音都清清楚楚地传送到黄蓉的耳中，她想释然一笑，可是如今已经做不到了。“她们应该是把耶律齐威胁了，然后获得了这么一小会的时间，真不容易呀！可是她们找我这行将就木的苦老婆子做什么呢？襄儿是想让我临终托孤吗？程师妹是想让我把门派传给她吗？等到她们来了再说吧，我年纪是真大了，猜不出来她们想干什么了。”程英和郭襄很快就来到了黄蓉的床前，程英和郭襄先是敛衽行礼，然后郭襄说道：“母亲大人，小女不孝，来迟了。”黄蓉心道：“我真是傻，襄儿早在峨眉山出家，尘缘已尽，此次前来，无非就是对家里最后做个决断，若是让她帮，却是不能了！”她猛烈地咳嗽了一下，算是回礼。
程英也问候道：“师姐，师妹来迟了。”
程英和郭襄一路上寻找陆无双的遗体未果，但是想到襄阳守城主仅剩郭靖黄蓉二人，心里不禁一阵愁，她们不希望耶律家的诡计能够得逞，但是各地如今都对明教嗤之以鼻，运粮的这些人也都被贴上的通缉令，都按照耶律燕所指认的罪名去捉捕，但是程英和郭襄还是带着明教人马，趁着耶律燕派出大队人马，误以为她们不会回来的时候，围住了襄阳，耶律燕只得暂时妥协，让她们去看望郭黄二人。毕竟郭黄二人早已病重垂危，她心道：”都糊涂成那个样子了，就算看了又能怎地？“所以只得开恩放行，等到自己人马回到襄阳，再对明教众人实施包围歼灭。
程英和郭襄也知道此行不得耽搁，得在那些人马回归之前赶紧完成探望的任务。
黄蓉回光返照一般强撑着说道：“襄儿，你……你……进来……”
郭襄应道：“母亲，我来了。”说着脱了鞋，爬上高床，拉开账子，潜了进去。黄蓉看着眼前的郭襄：一身破旧的缁衣，一个光溜的脑门，白净光头在黑暗中也是依稀可见的。她伸出一只只剩骨头的枯瘦手掌，郭襄连忙握住，说道：“母亲有何吩咐？”
黄蓉颤颤巍巍地说道：“我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可是如今家里没了一个孩子，父亲门下弟子也死光了，唉……复兴汉人无望……无望……”她说着，泪珠滚滚而下。
郭襄又一次说道：“母亲有何吩咐？”
黄蓉知道郭襄这次来并非听她闲话，心里一阵气闷，但是还是说道：“我聘请高人，用过儿留赠破虏的玄铁重剑熔炼，融合西方精金，铸了一把屠龙刀。那里头装着《武穆遗书》，破虏一死啊，这刀也就流落到襄阳城外了。过儿的君子剑和龙姑娘的淑女剑则是被熔铸成了一把倚天剑，这倚天剑锋锐无比，可以开金裂石。刀是找不到，可是剑我知道在哪里，襄阳的复兴必将在你和师妹的身上，其余谁我都不放心！父亲已经作古，当年绝情谷中冲突，参与者早就死了十之九八，我这事还是跟你说了，我才好见父亲。“
郭襄点头道：“您说，我听着呢。”
黄蓉舒了口气，说道：“绝情谷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郭襄说道：“二姐跟我说了。”
黄蓉说道：“二姐，什么二姐？”
郭襄便将和程英陆无双结拜的事情说了一遍。
黄蓉哼了一声，道：“这事情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但说无妨了。龙姑娘当初在断肠崖上写：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对不对？她跳了崖，还在玉蜂的翅膀上留下她在绝情谷底的线索，可是那谷底其实声音可以传上来，她掉下去是为什么你想没想到？”
郭襄说道：“我不知道，她不是为了解毒吗？她那时候剧毒缠身，不想连累杨大哥，所以跳崖了。”
黄蓉说道：“呵，她若是那么容易就跳了崖，我岂不是不用费那么大劲就能打造神雕侠？她其实很想上来，但是我可没答应！”
郭襄花容失色，啊了一声。
黄蓉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直不喜欢他们俩，一直不，芙儿喜欢过他，但是我还是将他们俩想办法断绝了。我从不喜欢他，所以是我将龙姑娘打下去的！”
郭襄彻底哑了，脸上也没了血色。
黄蓉接着冷冷道：“我一开始看她想用玉蜂传递信号，所以就想办法让玉蜂全部吸食了我秘制的情花花药！这情花当初我看过儿和师妹还有那个陆无双要烧，所以事先避人耳目，收集了一点点种子和枝条，带到桃花岛一个隐蔽的地方，挖了个地窖，将种子和枝条一点点栽种下去。没想到情花的生命力十分顽强，我第一天种下，第二天就长出来一大片，玉蜂吸食了花药和花蜜，就会一点点坠落下来，然后发情一般抽搐着死在地上。这也是我观察玉蜂吸食的结果，所以每次下到谷底去拜访她的时候，总是逼着她不出声，然后将花药塞在谷底，玉蜂吸食之后，就全部死去了。她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你也知道，我门下已经没有可塑之才了，无论是我女儿还是武家兄弟，耶律齐又是不那么可靠的，所以我还是觉得选择过儿作为新一代的大侠，可是我既可以捧起来他，也可以将他踩下去，我把你囚禁于此，就是为了我和靖哥哥的大侠招牌不至于被我新塑造的大侠给踩下去，因为你一出手，过儿就会和你隐居在古墓中，就没有新的大侠了，也没法衬托我们了。我们提供他成神的机会，你就在这里待着，你一出去就会使神雕侠成了神雕侠侣，我们的光环会被盖住，就说这么多吧，说多了你也不懂。‘她问，情花让玉蜂死亡的事情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笑道：’哈！玉蜂是你带进来的，它们一碰到情花立马就蔫头耷脑地死掉了，你们当时都没注意到吧！我虽然心系着襄儿和你们，但是我也细微观察到了这一切。‘她无奈，只得答应了。因为如果不去答应，过儿就会彻底由神雕侠变成神雕魔，动动手指头的事情，非常简单。公孙绿萼那个蠢丫头那么一寻死，给了我这么多的可乘之机，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上面了，就没机会注意我暗中干什么了！真该好好谢谢她！然后，到了十六年之后，金轮国师他们又卷土重来，还掳走了你，我觉得无法控制了，所以让玉蜂飞了上来——南海神尼的谎言是我编纂的，那时候也没注意，泄露了——不然，我宁愿他去死，也不会让玉蜂上来！我为什么那么恨他，因为我当初被欧阳锋掳走，扯碎了裙子，他掳走了我一年，那一年根本无法想象，我被他做了那样可恶的事情！这才生下的芙儿！这也是为什么芙儿的性子那么……那么……唉……然后，穆姐姐怀上过儿的时间，我推断了一下，杨康和她成夫妻的时间，和过儿出生的时间相距很短，按照十月怀胎根本对不上！这孩子一定是其他人的！再往前推断，欧阳锋的侄子欧阳克曾经掳走过她，而且过儿出生的时间和欧阳克掳走她的时间刚好可以对上怀上过儿的时间！芙儿和过儿其实是姑侄！怪不得他们俩性子一样暴躁执拗！为什么过儿像杨康，这谁也说不清了！“她说到最后，也没管郭襄听懂没听懂，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全部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黄蓉接着说，丝毫不管郭襄早已目瞪口呆地哑口无言：“所以，龙姑娘是我打下去的，神雕侠招牌是我设置的！其实忠君报效朝廷不过是门生意！我们只要有这个招牌，就可以随时在江湖人士中拉起一支队伍呼风唤雨，叱咤风云！过儿想必是看出了我的如意算盘！先是使你沦陷于他，让你终身不嫁，让我郭家绝后！然后再通过倚天剑屠龙刀，这两件武林至宝使武林大乱：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是福分吗？这分明是诅咒！他想着什么，我都清楚，我都清楚！里面装着的东西，一样是《九阴真经》的节本和降龙十八掌的秘要，一样是《武穆遗书》。可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谁有有这个本事和胆量呢？……哈……哈！他古墓派大概早就精通了……哈……哈……武林至尊……一直就……是他们……靠着这个东西，唯我独尊……一家独大……“她眼神开始浑浊起来，瞳孔慢慢涣散着。
郭襄准备起身了，可是黄蓉又猛地从下头给了郭襄一耳光，怒吼道：“你就是不如芙儿！你就是没有芙儿好！你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抛弃了整个郭家！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芙儿比你孝顺，一直守在我身边，你呢？早就不是郭家的人了！滚去你的峨眉山，当猴子去吧！”说完之后，手掌缓缓落下，黄蓉眼珠一黄，心停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