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种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神不宁,入睡不久之后就进入了梦乡。
那是在灵州城的花园里,一个有着阳光、花露和蝴蝶的清晨,她正在荡秋千,云翊拿着书走了过来。
他推着秋千轻轻晃荡,一边问道:“阿月,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了要做什么?”
李璧月:“长大的事还远着呢,想那些做什么?”
云翊:“当然要早点想啊,任何事情都要想了才能实现嘛。这是我阿娘说的,说我如果长大了想考个状元,当个大官,所以就要多看书,多多地看书。”
李璧月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但她可不想读书,想了想道:“我想要长大了要练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功,天下人没人能是我的对手。”
云翊:“然后呢?”
李璧月:“然后就没了呀。”
云翊:“你变厉害了之后要做什么呢?去打架,欺负大牛二牛他们吗?”
李璧月:“你可真是个呆子,他们现在就打不过我好不好。我要变厉害才不是要打架,也不是为了欺负人。”
云翊疑惑:“我爹告诉我,他练武是为了打架。不是为了打架,那你要那么厉害的武功干什么?”
李璧月琢磨了一会,歪着头:“我还没有想明白。不过没关系,长大还要那么久,我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梦境里画面一转,这次是在承剑府的试剑台。
李璧月十四岁左右,她身体前倾,手握一柄木剑,楚不则站在她的身旁,将她握剑的右臂向上擡了擡,严肃道:“璧月,你握剑的时候,手一定要稳。接下来我会对你使出浩然剑法的第十七式,这一招名叫飞花折柳,是卸人兵器的招式。你只要在我此招之下保住手中剑紧握不掉,今日的练习就算过关。”
李璧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楚不则拿起另外一柄木剑,一招斜刺过来,李璧月虎口一麻,手中剑应声坠地。
她心想,刚才是自己没有做好准备,不服气道:“再来。”
她这次全神贯注,将全身注意力集中的右手之上,楚不则再次使出“飞花折柳”的剑式,李璧月手中之剑还是被击落。
她倔强不服输,一连重复了十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虽然楚不则并没有不耐烦,李璧月到底是有些泄气,沮丧道:“师兄,我握不住,这一招我应付不来。”
楚不则想了想,问道:“璧月,你有没有想守护的东西?”
李璧月摇头:“没有。”
“没有?”楚不则嘀咕了一下,将木剑塞在她手中:“璧月,你想象一下,现在云翊就在你身后,你要是握不住剑,我这一剑过去,就会打到他。我们再来——”
他挽了个剑花,再次使出用了十几次的一招。
李璧月心想,你揍我可以,想打云翊,那是万万不行。剑锋相撞,李璧月腕口生疼,可是这次,这把木剑仍然牢牢握在她手里。
等接下这招之后,李璧月突然发现防住这一招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只是她之前从来没有用尽全力而已。
楚不则拿出手帕,替她擦去额角的热汗:“璧月,做得很好,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想想你想守护什么。你要握紧手中剑,只要你不向命运屈服,就没有人能打败你。”
黑夜之中,李璧月睁开眼睛,剑堂内烛火飘摇。
她很久没有再做关于过去的梦了,尤其是关于楚师t兄的,不由得发了一会懵。
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原来刚刚三更。她换了个姿势,将棠溪剑抱在怀里,继续睡去。
梦境之中,她爬上一处高崖,谢嵩岳身负宝剑,站在山巅,俯视山间云海茫茫,山下洪流滔滔,就像那幅画里的一样。
听到脚步声,谢嵩岳回头:“璧月,你来了……”
李璧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她从来没有跟谢嵩岳来过这里。
她鼻子一酸,几乎涌下泪来。挥别过去,多少师长亲朋,只能梦里相见了。
即使是梦中,谢嵩岳也是不茍言笑的,他和蔼问道:“孩子,你来找我,是遇到困难了?”
不知不觉中,李璧月忘了自己是在做梦,也忘了谢嵩岳已死的事,她跪下道:“是。几天前,明光夺走了浩然剑种。李璧月愧对府主,也愧对承剑诸位先辈。承剑府剑道传承,因此断绝。弟子有愧。”
谢嵩岳将她扶起:“璧月,你错了,承剑府剑道传承,没有断绝,也永远不会断绝。”
李璧月:“弟子不明白。”
谢嵩岳问道:“浩然剑种是什么?”
李璧月:“是承剑府的剑道传承……”
谢嵩岳摇头:“承剑府的剑道传承并不是浩然剑种。浩然剑种,顾名思义,只是一颗种子罢了。”
“种子?”
“正是,种子向上破土,向下生根。如果将承剑府传承比作一棵树,最初的浩然剑种就是深埋在地下的根系,并不是整棵树。”
“弟子不明白。”
谢嵩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青松:“一颗种子种下,会发芽抽叶,会开花结果。果实还会生出无数的新的种子,一代又一代继续传承下去。至于原先的那颗种子,早就不重要了。”
李璧月若有所思。
谢嵩岳又道:“承剑府传承至今,已是整整十三代人。两百年间,它抽了无数的新条,长出无数的枝叶,开出了无数的花朵。经历风吹雨打,刀砍斧劈,依然勃勃生长。你、楚不则、唐绯樱、夏思槐、高如松都是生长在新枝上的蓓蕾。每一朵花都会结果,生出新的种子,将承剑府的精神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这种子并不只是存在浩然剑种里,而是存在你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只要人还在,种子就还在,你明白吗?”
李璧月心魂一震,她忽然就明白了谢嵩岳话中之意。
六十年前,唐如德奉命东渡。六十年后,唐绯樱负剑西归,蒲公英般流浪的种子终于回归故土。
至于楚不则,他纵然行事偏激,却从未到尾没有想过背叛承剑府。他不屈不挠,坚韧不拔,曾是她身前最锋利的剑刃,也是最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