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君子可欺之以方是我救了你
第109章君子可欺之以方是我救了你
她手里攥着那枚温润的玉琅玕,站在舱房门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盘在头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陆归衍说完,便阖上了眼,不再言语,气息微弱地沉入了调息之中。他将雪山派的传承与自己的性命,都交付给了她。这份全然的信任,比沈俨这艘楼船上所有的死士加起来,还要沉重。
青归玉在门口站了许久,江风从舷窗吹入,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救沈镌声,是出于医者的执念,出于那份被欺骗来、却又真实存在的纠葛。这笔账,是她与沈镌声之间的糊涂烂账,她认。
可小师兄,是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欠下的恩情。她却要用他赌上门派气运的秘籍,去救他血脉相连的仇人。
这世间的道理,怎么就拧成了这样一团解不开的死结。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隔壁那间舱房。
门没有关。
一踏进去,一股浓重的药气混杂着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沈镌声还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着了,却睡得极不安稳。
被血污尘土浸透的玄衣已被换下,只穿着一身干净的中衣,更衬得他身形清瘦,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弓着身子,眉头紧锁,睫毛不住地颤抖,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怖的梦魇。
青归玉走到榻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入手一片滚烫,是发起热来了。
痛觉被强行打通,寒热攻心,急怒交加,他这身子,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叹了口气,坐到榻边,伸手去搭他的脉。
脉象依旧狂乱,气血在经络里胡乱冲撞,沉浮不定,凶险万分。
她正要收回手,那只原本搭在被褥外的手,却忽然动了动,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镌声依旧闭着眼,嘴唇翕动,含混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青归玉一愣,凑近了些,才听见梦呓般的低语。
“别害怕。”
她便想抽回手,他却仍然抓着。她只得任由他,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针囊,想着先替他稳住心神。
可就在她拈起银针的瞬间,榻上的人,却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清亮如洗的桃花眼,此刻却失了准头,蒙着一层因高热而生的灰蒙,茫然地,看着舱顶的某个地方。
“……天亮了么?”他轻声问,声音有点沙沙的。
青归玉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只当他又在梦里犯病,便想趁机将手抽回。
沈镌声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握得更紧。
“你别走。”他急切地道,像是快要哭了,“你身上还有伤。医家说,说你身子弱,吹不得风……”
青归玉一愣,这是什么浑话?自己体魄康健,内力虽不算顶尖,却也绝非弱不禁风。小腹的伤,也包扎过,她何时受过什么吹不得风的伤?
更何况——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多少比她更强的医家?她倒是想要看看。
“夫人,”沈镌声却不管她思索,忽然又唤了一声,声音低哑,却缠绵得能将人的骨头都叫酥了,“可是又头疼了?”
好家伙。
青归玉只觉得手里的银针都将要拿不稳。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什么时候跟他成亲了?她怎么不知道?
“什么夫人?”她转过头,怒道,“我何时与你成亲了?”
“嗯。”沈镌声点点头,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
“成亲那日,在吞云楼,你便说我胡闹。宾客满堂,血光冲天,你吓得脸都白了,又咳了起来。我当时便与你说,别怕,有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那场被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当真是一场为她而设的婚宴。
“我抱着你进的门。你当时还与我说,说对不住,怕是……活不长久了。”
青归玉听得眼角直抽抽。
活不长久?她青归玉能跑能跳,一顿能吃三碗饭,她哪里活不长久了?!
——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他这不是在做梦,是烧得糊涂。
医家谓之谵妄。乃是心神过耗,热邪入里,扰动神明所致。
平日里他心思千回百转,筹策无双,此刻这颗天底下最聪明的脑袋,却将那些深藏的执念与现实的痛苦,搅成了一锅乱粥。
金声公子的心眼儿,转得太快,如今真正说起胡话,编织的谎言,都比旁人家的要精细些。
“你发了热,神识不清,”她耐着性子,试图用医家的口吻与他分说,“这是谵妄之症,是胡话。”
“我没病。”他立刻反驳,眼睛迷离,神色却简直可以说是认真的,“成亲那晚,你便说我病了。我若真病了,如何能照顾你?”
“沈镌声,”她被他这出死不认账,搞得哭笑不得,“你看清楚,我好端端的,没病没灾。生病的是你,受伤的也是你。”
“我知道你不想我担心,”金声公子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脸上泛起红晕,从颈项弥漫到眼睛,嫣红如血,“可我们是夫妻。你的身子,我最清楚。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地吃药,性子又犟,总不肯好好歇着。”
谎话说得妥妥贴贴,仿佛这些都是亲身经历。
青归玉一时居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