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壁
界壁
李姿意怔住,他在撒谎。
米幽思再次确认:“你再想想,确实如此?真没有雨雪?”
“不曾。反正我逃出来那日是没有的。”他一脸茫然:“春日再冷,又何至于下起雨雪呢?那是冬日才有的景象。”
米幽思沉思。
米蓦山也感意外,如果李姿意更年幼,也许是吓着了记错了也不一定,又或者与他说的并不是当时的天气,而是弄混了到了以前某个雪夜也说得过去,可她也是近十一二岁的人了,没有小到那种程度。
米幽思回头,招手示意李姿意进去。
李姿意垂头走过去,心中有些纷乱,他为什么要撒谎?这件事为什么这么重要?
米幽思示意米蓦山来问,到底是他带回来的,两个人一路来他的话要比所谓宗主有用得多。
米蓦山会意,半蹲下,柔声向李姿意问:“幺儿,你逃走那天,可有雨雪?”所有人都一齐看向她,这种眼色让她如负重责。这是极重要的一件事。
她看了看米蓦山,又看向孔不知……不,或者叫宁生。
宁生也在看着她,神色镇定而坦荡,好像他只是据实以告,并未有虚言。孔不知是不会撒谎的。但他身上的每一丝气息,都在告诉李姿意,在自己面前的是孔不知没有错。他的模样,他皱眉的样子,他嘴角的笑纹,眼角的小痣。看人时微微擡眉的动作。
随后,李姿意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或是没有的……临江君问我时,我我一时记错了……”这是她在说话,她也感得到自己嘴唇的动作,眼神瞟的方向,可她却不能控制自己说什么不说什么,也控制不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所以,这就是这个世界上必须要发生的‘固定事件’?
为什么呢?李姿意感到不解,这件小事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
她看向米蓦山,无法控制地,从脸上流露出惶恐之色,似乎很怕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而受到责罚。而这也是李姿意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了原本这个角色的心……那种坚定地维护这份谎言、维护宁生的心。
米蓦山见她如此,有些不解,目光迷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讲。
但面对小丫头这种可怜楚楚的模样,到底心软,又觉得或是当时惨境实在非一个小丫头能承受的,以至于思绪混乱所致。
说错了…………也确实是可能的。
只向米幽思谢罪:“是我……”
米幽思扶他,打断他的话,只说:“她这么小又痛失亲人,记不清楚也是常见。”叹息说:“还好不是。也是我多虑了,那等禁术岂是随便就能现世的。”
之后便叫人把孔不知和李姿意先带到外面等候。大约还有些事要交待。
李姿意不想动,但双脚已经跟着引路的弟子向外走去。直到身后的门又关上,她身上的束缚才骤然消失,但若是要转身想进去,却是万万不行。原本能自由活动的脚,也如落地生根了一般。
等引路弟子走后,宁生半蹲到李姿意面前,疼惜地问:“你可有伤到哪里?”
他伤虽然好些,又被米幽思渡灵相治,此时行动无碍,但脸上没有血色,很是苍白无力。
李姿意看着这张脸,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孔不知还在世的时候。
有一次,孔不知与她一道往大秘境中行猎,她大意受了重伤,孔不知带她挣扎着逃生,因丹药用尽一路只能渡自己本来就微薄的灵气维系她的性命,后来灵气不济,实在没有办法,便以血饲之。终归她是活下来了。但醒来时看到孔不知在塌前,脸色也一如现在这样难看。他养了好久才养回来。只是伤了心脉,落了个咳血的毛病,一直也没能治好。
一想到他灭丹、想到他受的苦、想到他违背本心所做的事、想到他背负的恶名,李姿意不由得悲从心来。
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在世上也再无挚友,其下门人皆死,唯有一个孔不知,也只有一个孔不知了。
失而复得该是何等地狂喜。
可,他到底做过什么?又说过多少谎话?
想问的事太多,这张嘴却怎么也张不开,所谓的世界规则的力量,第一次降临就是这样不可违背的姿态,让她发现自己是多么渺小。此时除了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连一句多的话都说不了。
“先前夜里太乱,我一时找不见你,幺儿吓着了吧?以后不会有事了。”宁生将小小的丫头拥在怀里,出神望着院中的春桃。
那花开得正好。他笑一笑,伸手摘一枝,别在小丫头稀疏发间。问她:“幺儿喜欢这里吗?”
李姿意点点头,这次她行动到没有受阻,她说:“米蓦山很好。他给我东西吃,还让我睡他的褥子。”顿一顿又说:“那个褥子很软和的。还给我干净的衣裳穿。”这一段说话也都自如。看来所有的限制只是针对界壁这件事。
不过她此时说的这些也是真心的话,这里比村庄不知道好多少,屋舍精致,庭院清雅,来往都是装扮干净、英姿飒爽的子弟,说话轻声细语。
此时里面大约是议完了事,有人走动的声音。
门推开时,宁生回过神,拉李姿意对着当首的米幽思便跪。
他伏身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只几下血就染红了青砖:“我们受米氏所救,再生之恩本已是无以为报,不敢多加请求,但幺儿年幼,只求宗主收留,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叫她不要像我一样,沦落为乞丐,一生如飘萍。宁生愿意做牛做马舍生望死,报答收容之恩情。”
李姿意想拉他起,孔不知素来端正又好面子,怎么能对别人下跪。但她拉不住,只努力地伸着小手帮他捂着血糊糊的额头,心中难受不能自抑。
米幽思原本以为他是为自己求的,已经正色想要推拒,米氏自己家子弟已经众多,并不缺乏人材,是以对外考核颇严,也从不卖人情,他刚才帮着治伤的时候也已经探过了,这个人天姿平凡入道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且心又不正。
但即不是为自己,却又能这样恳切,到也算是仁厚。只是这小丫头也没甚至天分……
可想到米蓦山之前在室内,一番恳求。终还是点了点头。但只说:“到也不必你报答什么,以后你时时记得好生做人,勿生邪念便算我们结了善缘。”
宁生松了口气,又磕了几个头,起身便跟着弟子出去。
李姿意不肯,迈着短腿奋力地跑着追他:“我不喜欢这儿了。你别抛下我。我不怕吃苦。宁哥哥!宁哥哥!”
可他不停。
李姿意追得摔了一跤,便故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从指缝里望着,见宁生停下步子,立刻一咕噜爬起来就追,手上的血印子也不顾,可眼看要跑近,正要高兴,宁生却加快了步伐,几下就消失在山径上了。
李姿意故计重施,一屁就坐下,还‘哎呦’‘哎呦’地大叫起来。在地上滚了好几下之后,猛不丁不仔细撞在了路边的石灯墩上,当真痛出眼泪来。
她要面子,换皮时也不肯多喊一声,可现在却反复比换皮还痛:“我好疼!”孔不知!
可他也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