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陆蒙回到车上的时候,陆潜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让司机开车。
他们一起回了家。
陆潜没问她这一天是否有所收获。
那天过后没多久,陆蒙头上的纱布就可以拆掉了。彼时距离陆蒙出院已经过了三周,家庭医生惯例为她做完最后一轮检查,随后陆蒙摸了摸那块开始长出刺刺头发的地方,仔细摸的话能摸到一块已经结痂的疤。
医生以为陆蒙是对此感到在意,安慰她说坚持涂药的话能消除很多,等头发长出来那里就会和从前一样。
而陆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不管疤还在不在,她现在都已经不能和“从前”一样。如今陆蒙大概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从楼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她或许就已经被摔碎了,所以她丢失了过去,也丢掉了自己,那些外在的一切试图用昂贵的材料把她修复,可她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个。
大概是为了怕陆蒙感到失望,周围人对她记忆的恢复情况也是绝口不提,时间一旦拉长,好像大家都默认了这个事实,连陆蒙都仿佛接受了现状。
这天晚上陆蒙再次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来,发现自己汗流浃背,而窗外已经下起了雨夹雪。
自从......那一夜后,陆蒙每次醒来都会默默躺上一会儿,总感觉下一秒身后的门会被打开,某个带着冰冷气息的男人会安静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上一会儿。
可事实上在那之后,那个人再没有来过,陆蒙对此很确定,因为她已经快要忘记一觉睡到天亮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的睡眠总是和那些噩梦一样一碰就碎,只要雨声稍微大一些,陆蒙的梦里也会紧跟着下雨,让她模糊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就在陆蒙走神间,外面的雪开始明显了起来,云层中的粒子吸饱了水,反而变得越来越轻,水汽在晶核上凝华,最终雨点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雪花。
陆蒙换了一套睡衣,穿上拖鞋,轻轻打开房门。
房门外没有人,让陆蒙稍稍松了一口气。
毕虽然作为仆人,索娜菲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但陆蒙还是希望索娜菲对有些事情是不知情的,否则白天面对她,陆蒙会觉得心情很复杂,也会忍不住去想她是怎么看待他们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那实在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现在是凌晨四点,离太阳升起大概还有三四个小时,随着意大洛斯最著名的艺术节落下帷幕,这里的冬天也在时刻准备降临。从第一场雪开始,这座城市的白天会越来越短,而气温也会愈发寒冷。
而这对陆蒙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再之后雨水就会逐渐变少,秋天的意大洛斯雨水实在太多了,陆蒙觉得自己在梦中也变得湿漉漉的,她讨厌那些潮湿,那些雨声很明显地干扰着她。
陆蒙缓缓走向书房。
书房在三层的尽头,还没走近,隔了大概几十米远,陆蒙似乎听见了乐声。
直觉告诉了她房间里的人会是谁,可陆蒙犹豫半晌,还是没有从原路返回。她安静地走到门后,让音乐变得更清晰。
那是黑胶机的质感,陆蒙经常在书房活动,当然也注意到了它,可她一次都没有碰过,那明显是陆潜的东西。
他喜欢巴赫。陆蒙想。
他在放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
陆蒙觉得自己如今在做的事大概和那天晚上陆潜对她做的事没有区别,她为了这浅显的窥探而感到有些心虚,只是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陆潜半夜不睡会出现在这里,白天明明很多时候都不见人,这种行事风格简直像是某种夜行动物。
或许他还真是个吸血鬼。
陆蒙在黑暗中苦中作乐地想。
陆蒙在门口站了三分钟,正当她准备悄然离去,面前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陆蒙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书房的昏黄灯光下,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陆潜站在她面前,高大的阴影笼罩住她,表情没有一丝诧异。
陆蒙下意识开口:“抱歉。”
之后陆蒙定睛一看,才看清陆潜穿着一件睡袍,虽然腰间系着束带,可领口仍是敞开许多,那大片冷白的胸膛和锁骨在阴影处像是被抹了一层偏光,让他看上去俊美而闲散,如同一头正处于休息状态中的大型动物。
陆蒙想到方才自己那个开玩笑似的猜想,咽了咽口水:“我准备离开了。”
“睡不着吗?”陆潜让开了半边身子,“进来吧,你喜欢这里。”
陆蒙没有否认,见状,她犹豫半晌还是跟着陆潜走了进去,并解释道:“这里让我安心。”
“你从小就这样,喜欢看书。”陆潜往里面唯一一张宝蓝色长榻走去。
这里其实不是陆潜的办公书房,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图书收藏室,四面摆满了书的柜子簇拥着中间的休息区,像是被厚实的城墙包围着,让人很有安全感。陆蒙看着陆潜坐了下来,旁边的小圆几上还摆放着一杯葡萄酒,在灯光下呈现漂亮的暗红色,的确像血浆一样。
“在看什么?”
陆潜喝了一口“血浆”,察觉到陆蒙的视线,歪歪头问。
不知道为什么,陆蒙总觉得现在的陆潜比平时更放松,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带给她这样的错觉,也或许是因为陆潜的衣衫不整让他不再像白天一样具有掌控力。此刻陆潜的头发散着,没有一点造型,细软的黑发稍微遮住了他额头的一边,让这个白天有些强势的男人看上去很温顺。
有点......像那天为她洗头的陆潜,那时候的他也穿着宽松的衬衫。
今夜的相遇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次偶然,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蒙感觉到了某种身份对等的新奇,让她少了些平时会有的紧张,甚至胆子都稍微变大了些。
“就在刚才,我还在想......你大概是吸血鬼也说不定。”陆蒙缓缓走近了几步,她没有关上门,那让她感觉更安全,“然后你就喝起了葡萄酒,那种感觉有些奇妙。”
陆潜闻言微微笑了,他不是第一次对她笑,只是今天的更轻松:“如果是也不错。”
“如果你是吸血鬼,那么我肯定也是。”陆蒙咬了咬下唇,苦笑,“都见不得光。”
陆潜仿佛听出了陆蒙的话中有话,他靠着长榻的靠垫,看过来的时候显得目光很深。
“而你会为此感到痛苦。”陆潜的语气仿佛叹息,“你如果是吸血鬼,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一只。”
陆蒙问:“你不会吗?”
陆潜说:“我没那么喜欢,但也不讨厌,每种生物都有它们各自的活法,它们只是和人不太一样。”
陆蒙不这么觉得:“可他们吸人血。”
“人类也吃肉。”陆潜摇摇头,像对一个对问题本身懵懂的小孩子说话,充满了耐心,“接受丛林法则,接受本性,这样不管你成为了什么,都不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