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仙

念仙

清水镇的堂溪家生了个女娃娃。老爷和夫人大婚十载才生下这一个嫡亲的女儿，女娃娃出生那天，堂溪家鞭炮齐鸣，和着女婴响亮的哭声。

堂溪夫妇为求子吃了整整十年素斋，求神拜佛天天念经终于应验了，第二天全府上下披红挂彩摆了三十桌席，宴请清水镇远近的乡里。

堂溪老爷祝酒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堂溪府幸得仙山神明庇佑，喜获爱女，今日为她取名堂溪水间，小字念仙，念仙，念仙，取感念仙恩之意。”堂溪家传到堂溪老爷这一代，只此这么一个独女，宝贝的不得了，从此把这个女娃娃宠的一佛出世，无法无天。

堂溪老爷从女儿出生第一天起就开始盘算，生怕宝贝女儿受一丁点委屈。吃穿用度自然像供佛一样一点儿不含糊，可女儿大了终究得嫁人的，一想到这里，堂溪老爷半夜里就靠在夫人肩膀上哭泣。

粉琢玉砌的女儿可万万不能远嫁，到时候见不得亲生爹娘的面，在婆家说不定要日日受委屈，被打被骂冷了饿了都不能回家说一句。堂溪老爷和夫人越想越心痛，索性跟清水镇的青阳家早早订下娃娃亲。

青阳家也是有福气有根基的大族，青阳氏夫妇多子多福，膝下已有六子，小儿子青阳云上与水间年岁相仿，长得自小也是眉清目秀，青阳与堂溪两家世代交好，早早约定结下了亲，只等青阳云上跟堂溪水间长大。两家请了仙师，并另外几家相熟的幼童，都送在青阳家的家塾里识字习文，并修习一些简单法术。

提起这相熟的几家，还有一番渊源。清水镇有几大复姓家族，分别是荔菲、吉白、青阳、墨台、堂溪，都是富户大族，自祖上起往来甚密，相互盘根错节。相传清水镇建镇伊始，五大家族就在此处繁衍生息。

清水镇数百年岁月往复，百姓生老病死，五大复姓人家的祖宅却只经修葺，从未动迁过。有懂门道的仙修讲过，五大复姓家族的祖宅对应东、西、南、北、中五大方位，分明是坐镇此地，东青阳、西吉白、南荔菲、北堂溪、中墨台，就连五大家族姓氏也是对应青、白、红、蓝、棕五色，亦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术，别有门道在其中。

堂溪水间自小第一次见到青阳云上，就是在青阳家的家塾里。

仙师指指青阳云上边上空着的案子，说：“堂溪小姐，你就用青阳公子旁边那张空席案吧。”

青阳云上本来埋头苦读医书，听仙师提起自己的名讳，擡头看时，眼前正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终于见到了。

青阳云上看向水间，这一世的这个女娃娃，一袭水蓝色叠穿纱裙，一层淡过一层的蓝色，轻盈飘逸，腰间系着满绣水波纹银白丝带，微微摇曳。小水间粉粉糯糯的脸蛋，额间正中描了一朵蓝花楹，花瓣上还点缀着细小的水精；一支水精步摇珠坠一直垂到耳畔，挂着朵朵盛开的蓝水清莲。

别人或许没看见，青阳就一直瞪大眼睛盯着看，待她擡手拨开鬓角的碎发时，露出手腕上卡着的一条蓝玉手钏，玉石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仿若蕴含无尽水之灵气，一身相得益彰的装扮衬得整个人如水中走出来的精灵仙子，清丽脱俗，灵动非凡。

水间也看到了青阳家直愣愣的傻儿子，行礼谢了仙师，盯住云上非常唐突非常冒昧又囧囧有神的目光，一路走过去落座。青阳云上终于发觉自己唐突，赶紧避开目光。水间坐下侧脸看了看低着头脸红的云上，嘻嘻笑出声来。

来之前爹娘就嘱咐过了，原来，这就是爹娘给自己选的夫婿。

青阳云上觉悟是很高的，从那天起鞍前马后伺候起小水间来，墨给磨好，笔给润好，要抄写的功课也给抄写，裙摆鞋袜上蹭点灰尘也要亲自蹲下去给擦，两家家仆拦都拦不住，云上也毫不在意同窗嬉笑调侃的言语，每日我行我素，做着堂溪水间的向阳花。

青阳云上第一次明白过来，这种像向阳花的行为原来就叫做喜欢，那还是十六岁那年。彼时青阳云上刚行过冠礼不久，那阵子两人走得近，堂溪家开始看重堂溪水间的实战战力，她便常常抓着青阳云上，陪她在镇外林子里练些拳脚。堂溪家这一代只有堂溪水间一位独女，她注定要做家主，继承堂溪家的重任，文武都得好好练。两人今日一拳一脚对招拆招练了好一会儿，累得汗津津的。休息的时候，云上靠在树上，堂溪水间一边咕嘟咕嘟喝茶一边倚到了云上身上，把青阳小公子当做肉垫。

青阳云上一下子僵住了，咽了口口水，怔怔地不敢动，水间还在咕嘟咕嘟喝着。云上伸出三根手指，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两下，水间“嗯”了一声回头看他。

堂溪水间：“怎么了？树上有蚂蚁，不能靠着你吗？”

青阳云上：“不行，有点，有点热。”

堂溪水间：“我不是从小就这么靠着吗？今天不行还是以后都不行？”

青阳云上：“今天，今天挺热。”

堂溪水间：“奇怪，还今天不行，你到底在高贵什么？”

堂溪水间还倚着肉垫不肯站开点，只是侧过身来仔细打量云上，这会儿看他耳朵边上耳廓红了一圈，赤红赤红的淤血一样，水间突然明白过来。

堂溪水间：“嗷~娘亲跟我说过，成年男子对女子都是有想法的。青阳云上你真是长大了你。”说着还对着他挑了个眉。

青阳云上：“快起，快起，你个混账东西。”说着撑开手肘把她支开。

青阳云上那天在她得意大笑中，也低头笑起自己来。

年少的时光轻盈短暂，两人打打闹闹两年又过去了。

青阳云上仰头看着树杈上翘着脚啃桃子的堂溪水间，看她开心的样子也忍不住微微笑，这个小混账，这一世活的真是肆意妄为。

“青阳云上，过来呀~”堂溪水间斜了一眼小夫君，抖了抖脚，眯起眼睛看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眨眨眼，就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彩虹。

“堂溪水间，为夫虽不指望你贤良淑德，举止端庄，可你吃个桃儿也不用吃腮上。”从怀里掏出手帕，白色的底子上绣着金黄色的花，给她擦了两下。

“什么贤良淑德、举止端庄，别说傻话，咱们这里体面的人家可不兴说这话。”堂溪水间眼睛还眯着，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鼻子凑过去又吸了两下：“青阳云上，你怎么回事，怎么手帕子比小女娘的还好闻。”

青阳云上又无奈地笑笑：“喜欢那给你吧。”

“这是什么？有花有叶子的。”

“是萱草，也叫忘郁。”青阳云上胳膊肘撑在树干上，擡手给眼前的小混账挡着阳光。

小混账拿手帕盖住眼睛：“你娘亲给你绣的？”

“为夫亲手绣的。”

“青阳云上，你一个男人爱熏香，还喜欢绣花？”

“你个小混账，待我回家催促爹娘，早点为我们成婚，为夫余生亲自教你。”

“哈哈哈我才不学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