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60章南方的山河广阔,江水奔流不…… - 海棠经雨透——申签版 - 陌青青青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60章第60章南方的山河广阔,江水奔流不……

第60章第60章南方的山河广阔,江水奔流不……

议事既定,屋内重归安静。

顾长渊静静靠在床榻上,眉目低垂,指尖微微收紧。烛火幽幽,映出他清瘦面容上几分透骨的苍白与疲惫。

秦叔立在一旁,沉默片刻,最终低声道:“少主,鬼医已经候着了。”

顾长渊微一颔首:“请他进来。”

不多时,鬼医提着药箱踏进屋中。他平日里素来吊儿郎当,此刻却难得收敛,眉间隐隐压着火气。他走近几步,目光一扫躺在床上的人,神色复杂,嘴角抽了抽,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骂道:“你这刚醒,就又要作什么妖?”

顾长渊未答,只擡眼看他,语声低哑:“我问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身体撑得住长途跋涉?”

鬼医动作一顿,皱起眉,语气不耐:“没有。”

顾长渊神情不变,语调不紧不慢:“闻渊,你少敷衍我。”

鬼医狠狠瞪了他一眼,,拎着药箱就要转身走人:“你这副身子骨经得起什么颠簸?别说车马劳顿,就你现在这状态,坐船都能倒半道上——”

“办法。”顾长渊截住他的话,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分量,“有,还是没有。”

他看着鬼医,眼神冷静得像一把刀,缓慢却坚定地剖开所有推拒:“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要不要去找她。”

“是我,必然要去。”烛火在他眼底微微颤动,照出一片极致的黑:“问题只是有没有可能让我活着去,活着回来。”

鬼医停住了脚步。

“你是个了不起的大夫。闻渊,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可能,托你的手,从这条必走的死路里,给我抢出一线生机?”

屋中气氛倏地一凝。

鬼医转过身来,神情压抑。他缓缓将药箱重重搁在案上,手指搭在箱扣上,静默了良久。

“你说得轻巧。”他终于开口,嗓音沉得发哑,带着掩不住的怒意,“可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把你从一滩废肉里拉回来?你不能坐不能动,那点视力,是我们一针针、一步步拿命换的。你现在能站起来走几步,是我一针针往你身体里扎,是秦戈他们每天半夜替你翻身防压疮,是你自己手心膝盖磨出血泡,一点一点爬出来的。你以为你撑过来了,是天命不亡?”

他擡眼,咬着牙低吼一声:“是你命硬,可也是我们舍不得你!”

顾长渊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得近乎残酷:“闻渊,若你是我,你会等吗?”

鬼医沉默良久,终是低低咬牙,狠狠啐了一句:“疯了。”

“办法是有……但不是个好办法。”

顾长渊神色未变,语调依旧平稳,却毫不迟疑:“直说。”

鬼医擡眸望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道:“你这身伤,根在脑。那处血脉本就脆弱,情绪波动、路途颠簸,甚至一场风寒发热,都可能引发二次出血。一旦出事,就不是我几根针、几味药能捞得回来的。”

顾长渊依旧沉静,只是静静听着,眼中平静无波。

鬼医见他没有丝毫动容,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了决心:“确实有法子,用金针封住那片区域的气血流动,强行稳住。但代价你知道——”

他顿了顿,眼中浮出难掩的疲惫与恼怒,声音压得极低:“你这些年养得辛苦,右臂右腿逐渐有了知觉,眼也比从前看得清楚,那是大脑在慢慢的自我修复,你命大,我们也护着你,守着你,才保住了这一点希望。”

他擡手按住眉心,语气涩然:“可你若真用了这几根针,把那一片血脉彻底封死了,那就等于亲手掐断了所有的希望。以后别说复原,你的身体可能连现在都保不住。”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烛火轻微摇曳的响动。

鬼医盯着顾长渊的脸色,做最后的努力:“如今燕王已封锁江岸上下游,整个十里长山的人都在找陆棠,至今一无所获。你这样身有重残的,去了又能做什么?已经过去七天了,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你甘愿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可就算你真找到她,又能如何?拉着她的尸体哭一场?”

顾长渊没有答。他只是低头望着桌案上那封被风吹得微微翻起的信,纸角折痕在烛光中如同干涸的伤口。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像是在细细描摹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痛感。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哑:“值不值得,是我来做的决定。”

鬼医眼角一跳,猛地擡头:“你——”

“她在南方,我却只能困在这里。”顾长渊低声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可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字一句之间藏着何等的汹涌情绪。他擡眸望着鬼医,目光澄澈,映出毫无遮掩的执念,“闻渊,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一点做这样的决定,早一点跟在她身边。”

鬼医唇角微微抽搐,手指死死扣着药箱,关节泛白。片刻后,他终于低咒了一声,狠狠又啧了一句:“疯了,疯了疯了。”

他本以为陆棠是疯的那个,可现在看来,他们不愧能成一对。

劝,是劝不住的。

良久的沉默后,鬼医擡手,一边咒骂一边打开药箱,取出包裹严密的金针,一根一根摆在案上。

“顾长渊。”他低声道,语气少见地冷硬,“这是你自己选的。”

顾长渊微闭双目,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动手吧。”

鬼医不再多言,扶着顾长渊俯身趴稳,拈针入掌,指腹在皮肤上按压试探,沿着他后颈至侧颞一线循脉定位。

“忍着。”话音落下,第一针贯穿皮肉,直入气脉交汇之处。

剧痛如潮汐般骤然涌来,顷刻席卷全身,像是烧红的铁线一寸寸嵌入脑海,又似钝刀剜割神经,每一下都精准命中最深处的知觉中枢,逼得骨髓都在战栗。顾长渊死死攥紧床沿,指节绷得发白,掌背青筋暴起,冷汗自额角滚落,沿面颊一路淌入衣襟,濡湿衣衫,却未发出一声。

第二针,第三针……金针接连落下,每一刺皆如雷霆击顶,灼痛之感刮骨侵髓,令他脊背止不住地轻颤。

鬼医神色凝重,目光如刃,指下毫不迟疑。按图循xue,步步推进。他动作极快,却极准,每一次落针皆恰到其分,不偏不倚,不多一丝,不少一分。封锁的,是最深处的生机,也是过去数年来千辛万苦养回的希望。

顾长渊唇瓣被咬得泛白,血丝沿着下颌蜿蜒滑落,在枕畔晕开一抹猩红。他的额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面庞上。胸腔起伏如鼓,每一次起伏都牵动深层的痛感,像是整个身躯都被撕裂,可他没有退缩,也未有丝毫犹疑。

直到最后一针落定,他全身骤然一震,身形随即一僵,仿佛被一记重锤钉死在木榻之间。半晌,才缓缓松开指节,瘫软地倚靠在床柱上,肩头剧烈起伏,指尖尚在微颤,掌心濡湿如洗。

屋内药香未散,烛影微动,空气中多出一缕极淡的血气。鬼医沉默地将金针一一收回囊中。

顾长渊呼缓缓睁开眼,眼底深沉无波,映着静静跳动的烛火。封脉之术落成,半边身体像是被冰封了,痛觉尚未彻底退去,却已能隐约感受到那片区域的沉寂。

他知道,自己真正与康复的可能性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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