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久伴
天气转冷,到夜里风更凉,王府床榻也撤了避暑凉席,改铺皮毛毯。
自回府后,容瑟看似一切如常,甚至还当真带了桂花回来,蒸了两笼香甜软糯的桂花糕,香气馥郁。
但入夜后,他坐在案前走神良久,似乎是不自觉地面色冷淡,眉眼间萦绕上阴暗的光影。
梁慎予与他同在卧房,安置两张小几,一人一张对坐,见容瑟足足有一盏茶时辰面无表情,轻声叹道:“还在想奚家的事?”
容瑟摇了摇头。
“不算吧。”
轻声过后,容瑟低头收拾面前这些请安折子,又开始一言不发。
他只是被奚晏勾起那些令人不愉的记忆,便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容瑟已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母亲过世后,他跟着那个男人生活了一段日子,施加在母亲身上的那些戾气就尽数倾泻于还年幼的容瑟身上,还有来自于同学的恶意,这样的日子,一个善良柔弱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
容瑟自身的戾气也并不少,他需要这些保护自己,只是不会伤人。
平日与世无争,但容瑟当年也是同人打架时搏命的疯子。
如此便很难拥有一个平常人的心态,比如他很难接受与人过从亲密的接触,更不堪忍受从背后的触碰,会下意识地进行反击,哪怕换了个身体,可他早已形成的本能还是没有改变。
伤疤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它永远都在。
伤害也无法激励一个人上进,它只会成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暗回忆。
所以容瑟能理解梁慎予,蓝莺有云氏兄弟相助,而云氏兄弟又有原主伸出援手,可对于他和梁慎予而言,他们没有退路,更没有援手,哪怕路上密密麻麻都是刀子,也得硬撑着走上前,往前走,因为回头无路。
梁慎予对容瑟这样的状态很陌生,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可神情分明是隐忍的,好似是在艰难地压抑着什么东西。
直到瞧见容瑟焦虑蹙眉时,那一闪而过的戾色。
“真难得啊。”梁慎予凑到他身边去挤着坐下,伸手扣住摄政王柔韧的腰身,将人揽入怀,轻声说:“我还当王爷胆子小,却不想也挺凶。”
“我是胆子小。”
容瑟坦然地承认了,但神色并无怯懦,“我怕死,也怕疼,更怕活不好。人总是会恐惧的,为了让这些我害怕的事情不发生,就得做点什么。有人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因为害怕,才要反抗。”
“因为不想认命,才要搏命。”
芸芸众生皆苦,分明已经这样努力地活着,为何那些位高权重的贵人偏要随意拿捏别人的人生?
“奚朝浥。”容瑟缓缓道,“我不是为了瑄和,我只是厌恶他,这种疯子不配为人。”
梁慎予不知容瑟的过往,他总是那么神秘,似乎藏着所有人都不能知道的秘密。
但他不在意。
“奚晏官至尚书令,统领六部,而六部之中多是曹伦抬举上来的世家子弟,盘根错节之下,根基稳固,想动奚朝浥,便是要与奚家撕破脸皮。”梁慎予顿住须臾,语调更柔和了些,“不过,他们也不是动不得,滇州兵马不足为虑,此番入京的滇州副将,当年曾受我父亲恩惠,方能有今日,曹伦意图拿滇州军制衡于我,痴心妄想。”
容瑟微愣,“你在滇州也安插了人?”
“有备无患。”梁慎予弯眸而笑,冲着案上的折子示意,“好了,王爷先睡,我将这些送到云松斋去。”
将容瑟抱上榻后,梁慎予捧着奏折出了门,云松斋离卧房不远,但没点灯。
昏暗中,梁慎予将折子放下,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下令:“出来。”
片刻后,房梁上跃下来个黑衣人,对着梁慎予抱拳:“侯爷。”
这是梁慎予自己的暗卫,只隶属于他本人。
“柳池。”梁慎予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瞧了眼黑衣暗卫,眼中涌动着浓烈杀意。
那人便会意点头,“属下明白。”
梁慎予淡淡道:“不超过三日,本侯要看见结果。”
“领命。”黑衣暗卫抱拳后闪身离去。
片刻后,梁慎予从云松斋出来,仰头瞧了眼浓郁如墨的夜色,那漆黑便映入他的眼中,犹如深不见底的暗渊。
很快,他就恢复平日的温和神态,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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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熄。
容瑟已经许久没梦见过去那些事,可刚睡着不久,昨日事便不依不饶地在梦里追上来,时而是那个男人狰狞的脸,时而是奚朝浥兴奋癫狂的面孔,同样的变态,同样的歇斯底里,最后扭曲成不成人形的怪物,对着他咆哮嘶吼。
但容瑟习以为常,他仍旧恐惧,但绝不会示弱。
他冷冷盯着那怪物扭曲的脸,却见五官缓缓地变化,最终成为一张落泪的、少女的面孔,带着绝望与恨意。
是容知许。
于是骤然惊醒。
容瑟猛地睁开眼,惊得浑身冷汗,蓦地坐起身来,喘息微促。
梁慎予睡得浅,闻声争眸,也跟着坐起来,瞧容瑟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立刻伸手去搂他。
“王爷,怎么了?”
梁慎予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丝微哑,春风一般吹入容瑟耳中,将心虚震荡尽数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