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安排
用过午膳,梁慎予便和唐景绍去看沙盘,宜州距离羌州还有段距离,但宜州背靠北黎山,北黎山与孤竺岭衔接,其路狭窄,自成天险,唯有南侧平坦,当年晋北骑溃逃孤竺岭本不该再败,可惜败在自己人手里。
但唐景绍也不敢不防,谁知道匈奴会不会从南边平原摸上来,故而羌州刚有动静,唐景绍便坐不住了。
“你不在羌州,我便命人与你留在羌州的部下一并去探了探。”唐景绍点了点沙盘上一处,“如今匈奴就盘踞于此,这可不是过境那么简单,不过——”
唐景绍收回手,眉心轻蹙,有些费解地叹了口气。
“我瞧这架势,还以为他们想趁你不在攻城,可怪就怪在架势都拉开了,反倒没动静了,也不知是在对峙什么,戍云,事出反常,我觉得不大对。”
唐景绍打过的仗没有梁慎予多,但也算遍览兵书,羌州十六城中,坞城毗邻匈奴领地,梁慎予往日就驻扎在此,除非匈奴要绕远奇袭宜州,否则必定要先攻坞城,才能南下。
“坞城的城墙,是我当年督建的。”梁慎予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眼神却不曾从沙盘上移开,“这道城墙足以抵挡匈奴的攻城战车,地势不利,易攻难守,但有这道城墙在,哪怕坞城被围,也不见得会被攻破,但此番匈奴出兵却不攻城……”
梁慎予蓦地想起荥州的刺杀来,有些迟疑地噤了声。
唐景绍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戍云,怎么了?”
“荥州。”梁慎予若有所思道,“我杀了周海义一家,他在荥州设局暗杀于我,景绍兄应当也收到消息了。”
唐景绍知道这事儿,当下便颔首,不免忧心道:“周海义是娄奎的女婿,娄奎又与曹伦为伍多年,你与摄政王这般亲厚。我料想那周海义背后必有人指示,不是曹伦便是娄奎,否则他岂敢对你下手?”
“不错。”梁慎予说,“匈奴发难,陛下一党便急着除掉我,可匈奴出兵的消息传入宫,我便立即整兵出发不曾耽搁,为何周海义却能早早收到消息,在荥州布下杀局?”
唐景绍也蓦地反应过来,脸色骤然阴沉,“你是说匈奴出兵,意在引你北上?”
梁慎予垂目,轻声道:“不止如此。”
倘若如他所想,那京中必定有人已经与匈奴联络上了,这个人还很有可能就是曹伦。
二人对视,唐景绍自然也想到了这,清俊的眉心紧蹙,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低声狠狠道:“他……他!简直荒唐!”
“大晋朝堂荒唐也非一日两日了。”梁慎予想通这一点,反倒更淡定,哼出个笑音:“晋北骑已吃过一次亏,还当能来第二次?”
唐景绍见他不以为意,本想再劝,便被赶来送信的松言打断——有京中的消息。
摄政王亲自回信,不曾用幕僚遣词造句地仔细雕琢,只是手写一封回信,其中写明他已将荥州事变处理妥当,兵部尚书娄奎停职在府,以及京中立侯家女为后的消息。
梁慎予看过,便知晓京中局势亦如绷紧弓弦。
而容瑟又在末尾特意写了句:“若曹氏发难,我自当应对,你在边境,万要珍重。”
这便是要梁慎予不必忧心京中,更不必舍下边陲战事的意思了。
立后的消息也是才传到宜州,唐景绍一听,便知京中怕是要有变动,不由得严肃道:“戍云,你老实与为兄说,摄政王是不是要……?”
“造反”两个字没明着说出口,但唐景绍的眼神却分明透露出这个意思。
梁慎予只笑:“应当说,是曹伦快要按耐不住了。”
回护之意显而易见。
唐景绍立刻警觉起来,天下易主是大事,虽说他唐家在宜州根基已稳,可仍需谨慎,低声道:“边境未定,若是京中内乱一起,戍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爷会稳定时局的。”梁慎予笃定。
唐景绍纳闷道:“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摄政王?谁做皇帝倒也不要紧,可戍云,当今圣上虽说未能亲政,但怎么说也是正统嫡子,早年也传出过仁德名声,这摄政王……怕是难以服众吧。”
他话已经说得相当含蓄。
毕竟摄政王的出身实在太低,初执政时的暴虐行径也都有目共睹,分明是暴君从史书里走出来了似的。
别看眼下四方风平浪静,一旦京中出变故,那必将大乱。
但梁慎予却微微沉下了脸。
“王爷确实出身不高,可自陛下登基而来,王爷为大晋清奸佞、翻旧案,重用贤臣,不信谗言,此番桐县地动受灾,王爷力排众议下令救济灾民,亲赴桐县,与将士们挖土掘石,未有半句怨言。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1。比起高坐殿堂之上,一心唯有皇室颜面、却将子民性命视作草芥的君主,他哪里不如?”
唐景绍哑然无话。
梁慎予又接着说:“王爷所行义举,足载入史册,留名青史。景绍兄没怎么见过陛下吧?”
“……不错。”
唐景绍常年在宜州,回京述职都没有几回,自然也没怎么见过当今天子,只听说他性情恭顺,只是才能不足。
“可我却给陛下做过几年的伴读。”梁慎予神情微冷,似嘲似讽,“与王爷差太多了。”
论起作为,从当初人人唾骂,到如今百姓称颂,摄政王的功绩便可见一斑,如今的皇帝与他相比,的确逊色太多。
唐景绍无言反驳,又见梁慎予如此回护摄政王,神色复杂道:“倒也……有些道理。”
他都要被梁慎予说服了,实在是摄政王这些事办得漂亮,听上去都叫人觉着热血沸腾,像个盛世之君,甘愿为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何况,八方之内,谁觉着不妥,自有晋北骑为王爷分忧。”梁慎予坦然道。
“……”
唐景绍忍不住扶额。
“只是可惜。”梁慎予叹了口气。
唐景绍:“……可惜什么?”
梁慎予轻轻摇头,没说话。
可惜王爷志不在千秋功业。
他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逍遥客,总有一日,该卸下重担,回到他的山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