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丝牵绊

孟津属于不能适应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能适应。

多矛盾，有点像孩童时期那种甘愿把零花钱全拿出来讨好同学的可怜虫，当然了，傅洛比普通玩伴更具有吸引力，孟津在想到这个类比的时候，很快就确定下来，如果对方是傅洛，那他确实愿意用全部的零花钱来交换。

虽然恋爱不是找玩伴，但孟津沉浸在这场追逐游戏里太久，比起继续别扭，他选择让自己尽快消化不自在。

不得不说，如果人们设立一个自我掰弯的奖项，那孟津至少要排进前三，他多努力，下班跟傅洛一块走，到了家就忙里忙里把他送的那几盆绿植搬进傅洛家阳台。

然后还沾沾自喜：“我怎么没早点领悟出来应该送绿植，这样你每天浇浇水是不是会顺便想一下我？”

孟津叫了外卖，赖在傅洛家吃晚饭，一边还制定出一套方案：“你要是出差了，就让我来浇水，这样咱俩就算多个互动，我给你浇浇水啊，收收快递啊，打扫打扫屋子啊，多好，远亲不如近邻指的就是这个。”

傅洛穿着简便的居家服，袖口整齐卷折，桌前餐食健康小份量，浑身上下尽显素净，姿态端正，连笑容也十分清淡。而孟津讲话来了劲儿都直接盘上腿，吃得多，还要搭配各种不健康的冷饮，一顿饭全是他不时发出的“咯咯”笑声。

两人完全不相像，甚至没有人适当做出迁就或者迎合，各做各的，但搭在一块儿好像也不违和。

就比如晚饭后，傅洛会立即收拾好餐具，然后看书、吃饭后的水果，早早的洗漱并且准备睡觉；孟津则是一动不动，吃完开始刷手机短视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傅洛讲话，被下逐客令后回家继续保持姿势刷视频，刷到深夜，夜生活才开始，喝着啤酒剪辑本周要发的素材。

隔天一早，傅洛照样晨跑，吃过早餐准时出门，一身西装笔挺的精神样貌，然后等电梯时见孟津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出来。

傅洛好心地建议：“坐我的车去公司吧，路上你也能小眯一会。”

孟津定了定神，什么话没说，先退回家里洗了把脸，然后重新开门出来就跟被回档了一样，惊讶地说：“早啊，你也要上去公司吗，好巧。”

按孟津以前的生活常态，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因为赶剪辑而精神不济，前段时间为了跟傅洛套近乎才稍稍有点控制作息。今天一觉醒来人有点懵，忘了傅洛已经出差回来，好巧不巧还碰上面，形象瞬间崩塌。

还好人脸皮够厚，就不怕尴尬。

孟津蹭上傅洛的车，途中试探地告知傅洛已经和韩思思沟通好拍摄时间，见傅洛没有提出反对，孟津松了口气，转而开始大聊他这期要发的视频内容。

是临时改变主意对换了原本要发的探店广告，把下期的视频提前赶出来，一段标题叫“小王明天就要买房了”的短视频，主人公之一就是公司所在的那栋写字楼的职员。

孟津也是有次在停车场跟别人的车子发上剐蹭，交涉过程中认识的在楼下证券公司上班的小王，之后偶尔在楼里碰到打个招呼，渐渐熟络了起来。

视频很短，拍摄日期在今年六月的梅雨季里，潮湿与闷热的气息笼罩着全片内容，孟津的镜头跟着小王几乎走遍全城的楼盘中心和房屋中介。

小王要买房子，为了给他一个好友接风。

片子前半部分是孟津一贯的风格，他和小王两个人走街串巷，与形形色色的售房工作人员攀谈，各种方言口音大杂烩，看房；看风水；看地理朝向；看房子升职空间和周边人脉圈等等等……活脱脱的一段方言普及和买房攻略。

小王的精明和镜头边上孟津的插科打诨让视频效果还不错，笑点够密集。

后半段，房子敲定，小王去医院接好友。好友年长小王七八岁，个头很高人却非常消瘦，没有精神力，是个因为车祸造成颈部以下高位瘫痪的病人。

小王与老友沟通很少，面对面的时候总是沉默，沉默起来又总是同时的泪目。

他们除了友人之外的关系，还是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小王初中毕业那年遭遇家中火灾，家人丧生，独留下他和一堆烂债，当时无依无靠无家可归，被上门催债无果的债主收留。

债主是一家棋牌室的保安，脾气不太好，天天打架闹事，但收留了小王之后，就跟养儿子一样供他读书、给他零花钱。

他们像父子、像兄弟，一言不合会动手，但因为彼此都没有家人，所以好赖互相当个依靠。债主收敛着脾气学做家长，供养负债人一步一步从高中到大学，他们渐渐有了类似亲情友情或者更多更复杂的牵绊。

人有了牵绊就会再想要点其它，比如稳定，比如房子，比如存款。后来债主为了赚更多的钱，替人跑腿干起走私违法的事，没多久被抓，为了留下钱让小王顺利毕业读研，主动顶罪担全责，坐牢几年，出狱后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自由的空气，就被一场伪装成车祸的灭口撞翻了余下的生活能力。

而小王的负债从金钱到情义一样一样累加，未曾寻到机会偿还。

孟津是在小王拜托下拍的视频。小王想把买房的过程记录下来，而孟津拍的时候没想太多，只抱着记录一个普通人努力要在这座城市扎根的心情，但剪辑视频的时候想法稍有了些变化。

在到达公司停车场后，傅洛获得了提前观看视频的机会，看完把手机递还给孟津，简略做出“拍得很有意思”的评价。

但下车时，傅洛有些走神。

孟津跟着下车，自顾自说着：“我们公司有好几个不婚族丁克族，家里头催婚催育的说辞基本一样，’人怎么可以不结婚怎么可以没有小孩，那样的人生多不完整，连个互相牵绊的人都没有，再等老了，爸妈都走了，活在世上连个念想的人都没有，多孤独啊……‘”

一同进电梯，孟津断了话，按另一个楼层，他告诉傅洛自己要先去找小王，接着又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婚姻和小孩一定等同于牵绊和念想吗？”

傅洛也不客气，残忍地回答孟津：“不一定会形成牵绊和念想，你不就是例子。”

“被你看出来了哦。”孟津眉头一皱，回看过去的眼神逐渐犀利，撇了撇嘴才松散地笑出来，“是，所以才奇怪，我爸妈为什么对彼此、对我都不能产生牵绊和念想，催婚催育的人讲这套说辞并不准确，牵绊和念想在友情上也可以成立。”

傅洛低了低身，配合着与孟津保持平视的角度，但话里依旧残忍，他说：“情感丰富的人对每天出门碰到流浪动物也能产生牵绊，相反，对有些人来说，就像你的父母，他们无法建立情感，婚姻和后代都只是累赘。”

就像在那段视频中，小王坚持要找到当年向往的居住环境，他对定居与在城市扎根的执念来源于对债主的亏欠，亏欠才生出牵绊；而债主一生的牵绊，大概从像收留流浪动物一样将那个与自己相似的小孩带回家开始。

友情也好，亲情也罢，任何情感都有可能产生牵绊，但那些因为惧怕孤独才死死抓住婚姻、小孩、爱慕的人，寄予期盼，产生牵绊，过程磕碰，最后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往往徒劳无功。

孟津这些天想了许多关于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傅洛的理由，其实捋不出来除了傅洛好看之外的原因，先前在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无聊，但现在站在电梯间面对傅洛，他又跳出了新的想法，因为他们是同类。

都是那类用零花钱收买玩伴的可怜虫。

电梯快到楼层，傅洛直起身子，笑意和煦，缓缓说着：“不过还好，看你公司的伙伴都很不错，之前在度假村他们还特地替你来跟我道歉，生怕你跟我接触多了会做出行为不当的事，得罪到我。”

“柳戴青和念秋吗？”讲到朋友，孟津还是挺得意的，“操心得可真多。我还有几个死党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都很要好，可惜毕业后各奔东西，要么接结婚成家，一起玩的时间都没了。”

电梯开了，孟津要先下，但他停顿片刻，回头问傅洛：“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孤独？”

“有点。”傅洛说。

“可能是有一点，所以才缠着你。”孟津老实承认，然后露出得瑟的小表情，又说，“你可能也有点，我昨天看见了，你办公室里叠了五六个花桶，老实说，你是不是其实很期待我送花给你。”

“还行。”傅洛笑了笑，“花摆在那里挺赏心悦目的。”

孟津赶在电梯门要关上时，抬脚出去，留下一声：“那你可以期待一下今天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