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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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陌。”温柔的声音凑近,常雪抚上她的肩,“都过去了。”
担忧的目光凝住她的眼,许陌舒展着脸上紧绷的肌肉,缓声道:“我没事。”
常雪心疼地将许陌揽进怀里,洗得香香的头发搁在下巴,柔软顺滑的发丝叠得厚厚的,常雪下意识蹭了蹭,舒服得眯起眼。
“最后我找了电影学院的学生来演千序。”
“你会担心她没有表演经验吗?”
“我相信她具备表演的灵气,当年的许陌演千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演经验,但因为具备足够的灵气和努力的态度,所以她把千序诠释得很好。我挑选演员的标准不是看她有多少表演经验,而是看她和角色有多贴。”
这段采访是在拍摄过程中的时候完成的,此时的毕节显然对他挑选的女主角充满信心,对拍摄片段的自信和底气在举手投足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开始讨厌他了。”
许陌诧异地看向常雪,她一反常态地冷着脸,“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自大呢?”
许陌本想安慰她,导演一般都有点自负,结果下一秒常雪立马补充:“陌陌,大男子主义的人要不得,遇到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幸好你当年和他在一个剧组交往不深。”
许陌闻言闭上嘴,眼观鼻鼻观心。
“那她知道要演《一把青》之后产生抗拒的心理反应了吗?有想过要逃吗?”
“首先她会答应来我们剧组就肯定知道我们要拍什么,其次我如果原原本本按照我心目中影片最精彩那七分钟的剧情来演,节目也不会让我播出啊。”
半是嘲讽半是调笑地揭过令人尴尬的话题,节目组做的后期是一堆仰头大笑的简笔画小人,许陌实在听不出笑点,索性冷着脸往下看。
两张脸倚靠在一起如出一辙的黑脸沉默。
终于播放正片。
农历三月三,一叶乌篷船踩着连绵的雨把千序送进江宜梁府。
人牙子和梁府管事议论着瘦骨嶙峋的女孩价格,她知道自己是被父亲五个铜钱卖出去的,除了垂头听话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那时,她才十三岁,一脚踏进这个大声喘气都会有回音的地方。
画面伴随着琴曲的鼓点快速闪过,一声啼哭,夫人生了小少爷,整个宅子都欢喜得不得了,死气沉沉的宅院好像活起来了。
可是好景不长,活泼轻快的音乐急转直下,又沉又缓,一下一下,越来越重,仿佛要踩进悲哀的棉线里,老爷日日去逛花街柳巷,梁家的营生因为时局动荡也做不下去了,整个梁府都陷入了恐慌之中。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待在这里多久。
直到,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今年二十岁,彼时千序十七。他从英国伦敦回来,她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听人说,那里有很多“梵婀玲”和洋人,还有传教士,“梵婀玲”就是之前太太宴请宾客,请了一个洋人进府里弹的东西,声音像潺潺的雨声,她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密密的茉莉花里。
在千序得知的有限的消息里,大少爷好像是学金融的,在银行上班,每天宅子里都会来很多人,穿着和老爷的对襟长袍不一样的衣服,打扮得十分“摩登”,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总是一起谈事到很晚。
她还是只围绕着花圃和太太转的丫头,太太因为大少爷回来,精神头都好了许多,老爷也不再眠花宿柳了,这个宅子似乎又活了过来。
千序还是每天都洒扫庭院,照顾花园的茉莉,那是太太最爱的花。有一日,太太路过这些花,问起平时照看它们的是谁,管家说出了她的名字,她感受到了炙热的目光在一寸一寸打量着她,从这一刻起,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那天以后,她时时被太太唤去身旁,不用再做洒扫的活计,只需要在一旁服侍老爷和太太,老爷浑浊的、黏腻的目光总是在她身上逡巡、打量,如有实质,她很厌恶、更害怕。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了。
悲怆的喜乐在空荡的回廊奏响,千序被一顶小轿子从偏门擡进,给老爷做了姨太太。
年少的女孩儿试过逃跑,可是始终跑不出宅院深深。
千序在新婚之夜,哭红了眼,可是太太告诉她,要她好好侍奉老爷,她不想,不想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人,不想被锁在这里。
周围有许多眼睛在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无人诉说。什么逃走,只是少年人无谓的妄想罢了。
后来,老爷来了,醉醺醺地朝千序逼近,屋子里都是扼住人喉咙的气味,身上的衣服被撕掉,他按住她的头,贴近他油腻、苍老的身体,满屋都是浑浊不堪的味道。
她站在太太身边,看二少爷牙牙学语。太太晃着手里的拨浪鼓,“等你有了老爷的骨肉,就彻彻底底算是自家人了。”
有老爷的骨肉……无尽的悲凉涌上女孩的心头,像是被笼上了一个冰冷的笼子,再被上一道任凭怎么砸也打不开的枷锁,在无尽的黑夜里被吞噬、被淹没。
千序失魂落魄地走回偏院,突然撞入一个挺拔的胸膛,闯进了像海水一样的呼吸,她惊慌、惶恐、小心翼翼地看去,年轻的男人也看着怀里突然闯进的人,隔着一层冰一般的,像在看着里面的琥珀。
是大少爷,她道歉,赧赧地,连呼吸都是轻的。
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影子,她不敢再停留,匆匆跑掉了。
到了晚上,沉重似鬼的步伐再度在空寂的房间响起,又是濒临溺亡的一个晚上。
被裹得厚重的少女待在房间里,轻轻咳一声,漆黑的木棂锁住的地方都有回响。
“姨娘,今天镇上有社戏,您去吗?”大少爷的声音突然闯进来,空旷的房间一下子装不住。
“夫人说我能去,我才可以去。”千序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浮在水面上的泡泡,不一会儿就要湮灭许多。
“那就去,我的意思就是我母亲的意思。”
她不识字,也几乎没有听过戏,她就这样跟着他去了,鬼使神差地,坐在乌篷船里,看台上伶人唱着,他坐在她旁边,衣衫挨着她的手臂,轻凉的,干燥的,像晴天里蓬蓬的蒲公英。
他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和台上的唱声轻轻重合: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被蛊惑的少女不免回头看他,眼中盛满深情的男人把目光从台上转向她,或者说是他的目光一直不曾从她身上转移。
在某个癫狂、朦胧、隐晦的瞬间,有爱滋生。
一年端午,“姨娘,父亲又去青石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