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关于，“我”*……
第113章关于，“我”*……
*
吃完这顿饭后,我把所有人打发走，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用魔法消除了痕迹与疲惫，但精神上的紧绷仍旧存在。我直接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棉签正好对着打开的窗户。
房间窗户由棍子撑起,颇有种别致风雅的感觉。可以望见走廊角落开的淡粉色小花。精灵族的长廊全都是外置悬空设计,对恐高症相当不友好。换而言之,只要不恐高，就能欣赏到绝丽的美景。超广视角的苍翠森林宛如海洋,随着风吹过而沙沙作响。高低起伏的叶浪深浅氤氲，在日光下泛着金绿色的柔波。更不用说那些随处可见的妖精与独角兽,肉眼可见的魔法元素如洒了满地的碎玻璃糖，让眼前的一切显得如梦似幻。
风夹杂鸟鸣传入耳中,叫人昏昏欲睡。松软的床垫包裹着身体,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半梦半醒间,我觉察有东西跳到了自己身边。睁开眼,猫巡逻似的在床上打转。遇到我阻碍到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从我身上跳了过去,就像是攀登一座高山。等熟悉了环境，它才趴在我身旁，从喉咙里发出细小的、低沉的呼噜声。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实际的触感。猫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打了个滚，说起今天的事情：“这些人就是你的同伴吗？你看起来很高兴。”
我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那些细长的胡须抖了抖：“嗯，比起从前好多了。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在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你是一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孩子。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什么都不会做。就像是一个木偶。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孩子肯定活不久。我得负责照顾你。”
“原来那时候的我是这样的吗？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出去叼肉给我吃，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几乎不记得这段事情了。只记得那间破茅屋多么狭小阴暗，是个幽暗的老鼠洞。猫舔舔爪子，趴在了我的胸口上：“是啊，你是一个让猫操心的幼崽。但现在，你也有自己的同伴了。”
...对于我来说，他们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我扪心自问。如果是曾经的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摇头，但我现在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
这些话只能对猫说，我抱着她，仿佛抱着一颗温暖的星星。“我有时候会对自己感到迷茫。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随波逐流地前进，顺风就往前走，遇到困难我就躺下。我不觉得我需要别人，也不觉得自己被需要，按部就班地待在自己的领域中，直到被从神国里揪出来，遇到了他们。”
在这个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我想起了那些遥远的时光。我独自行过荒芜的大地，在人人易子而食的饥荒中捡到了一个孩子。他的眼神就像是当初的我，于是我向他伸出手，将他从泥泞中拉了出来。正如当初我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循规蹈矩的神明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偏爱，即便那并不符合死亡的底色。而后在同一个人身上，我学会了什么叫背叛与别离。知道原来命运不仅有开局就已设置好的波折，还有不可抵达的未来。
我又想起了扩散到整片大陆的漆黑洪流。死亡和幽暗并非第一次合作，早在这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我们就已并行于世界的每一处。凝视着朝升暮落、夜色覆盖了每一座山的轮廓。我们争论一个灵魂的重量，也曾共同面对杀戮，任由鲜血染红衣袍。最胆小的人、最懦弱的人、最真诚的人、最痛苦的人。夜晚不会拒绝，只是包容。它的神明被私欲污染，却总只是默默藏在暗处无声凝望。可以把记忆化为画作，放在床尾日日观摩。但我上门了那么多次，他却从未敢让我看一眼。
此后漫长岁月，我还遇到了很多很多。
像是大狗一样的狼，总喜欢绿茶别人和窝在我的床上撒娇。明明是龙却纯情良善，刚见的时候还凶巴巴的，后来却变成了黏人虫。虽然他们天天吵架，两个人胜过数百只鸭子。可总会站在我这边。
雷米尔对我太好太好，好到说不完那些话。奥狄斯总是清冷地站在一旁，高傲的性格让祂做不出摇尾乞怜的事情。可他会因为我的假死怒发冲冠，也会放下矜持，来邀请我去散步。在下雨的时候，无声地将伞往我头顶倾斜。
而在现实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不是精神修复仪器所创造的世界，而是真实世界中完整的他们。
或许更暴躁、长得更高、性格更成熟。塞穆尔可能更加喜怒不动于声色，塞恩和尼尔现实中遇到的话还会吵架吗？奥狄斯已经写出了无数故事...
如果他们知道游戏中的事情，又会怎么做呢？当做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悍然否认甚至生气，认为我玩弄了他们的感情。
当一切故事落幕，我们走过风雨挫折。一起抵达终点，是否会分道扬镳。昔日亲密的人变成陌路。他们提起我时，又会不会说起这段故事，语气轻蔑如说起某个人植入脑海的妄想？
当我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到了那么远的事情，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居然有那么多可回忆的事情。每一段都很清晰。
正在抚摸猫的手停了下来，猫眯着眼，尾巴尖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她轻声问我：“你找到答案了吗？”
“或许...我的确在意他们，比我想象的更在意。在作为人类的时候，我认为爱是沉重的枷锁；作为神明的时候，我认为爱是让灵魂闪光的宝物。而如今，我对爱的定义愈发模糊，只有一点很明确...无论夏平安要做什么，我都不希望这些人出事。我想让他们过上幸福的一生。”
——我想要幸福的一生。
年幼的我曾无数次这么想，可说到底仍是虚妄。作为人类的我死了，从那时起，神性就在这具身体中扎根。可就算经历了那么多，我也还是时常会想起永生之泉从天而降的场景。蒙蒙细雨覆盖了村庄，所有沐浴者得以不死。我捧着清澈的泉水，仰头吞咽。每喝一口都在祈愿：我想要得到幸福。
这句话出口时就变成了一生的诅咒，所以我不再去追寻那遥不可及的幻影。但无论遇到什么，我总会想起这件事。年幼的我对我微笑，轻声说我也想要幸福。
如果我不能得到幸福，那么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幸福。
“真奇怪啊，我和你一起度过了那么久。共同依偎在破旧的茅屋里，你死后我也被当做了祭品。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我垂首和猫抵住额头。轻柔地磨蹭了一下。心中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因为他们而改变了。
时光改变了太多浓烈的爱与恨。放在之前，我会把塞穆尔丢出去处以极刑，但现在，我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他说话。而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个游戏后，很多小分歧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就算心存芥蒂，我也不希望他死在这里。或许我的心态真的已经老了，才会在看到他眼睛的时候总回忆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想起那些声声立下的誓约。又或者，我只是在知道真相后感到愧疚。可在这个世界上，哪有单纯的爱与恨。对塞穆尔来说，我的回应与拒绝究竟是痛苦，还是眼中仍有他的证明？我说不清，也看不透。
猫舔了舔我的指尖，唤回了飞散的思绪。
她曾为我遮风挡雨，如今安睡在我怀中。我抱着她，就像是抱着属于自己的过去。冰冷虚幻的躯体紧贴掌心，我却无法让她重新变得温暖。
能创造死亡，却无法治愈生命。我是一个虚无的黑洞，吞噬着所有涌入的东西，却不知如何回馈。
猫并不在意似的安慰我：“别在意，现在这样就好，起码我还能和你说话。睡吧，等你睡醒，一切都会变好的。”
“...你总爱这么说。”
我依言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有什么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我诧异地看过去。蝴蝶轻轻拍打着翠绿翅膀，屋内的光线不知何时黯淡下来，却还带着日光的暖意。
窗外传来似有似无的吟唱，是我曾经听过的歌。
我曾经见过塞穆尔对着直播开口，千万人听他歌唱而寂静无声。如今这首歌只为我而响，显得温柔许多。古老悠扬的曲调回旋，嗓音清澈而纯粹，湛蓝天空再也不会下起永生的泉水，却有精灵的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清辉粼粼地伴我入眠。
是他啊。
我和猫都没有说话，直到睡意淹没了我，歌声仍温柔地回旋着。
流入我的耳中，流入我的梦中。
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没告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