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酒中又过风波
第290章酒中又过风波
鸳鸯渚,两位飞升境大战正酣。
这一场架,打得没头没脑,不像是出手慎之又慎的山巅老神仙,更像是两个任侠意气的市井少年,狭路相逢,不过对视一下,就互相碍眼,非要撂翻一个才罢休。
天地晦暝昏昏然,一轮悬空大日仿佛蓦然被吃,被那黄衣老者吞入腹中一般,唯有座座漩涡,如神灵睁开天眼,越发显得这座小天诡谲瘆人。
芹藻、严格在内的大修士都心悸异常。如此巅峰的飞升境,以前怎就没见过,甚至半点消息都没听过?什么嫩道人?严格只能确定这个桀骜不驯的老前辈绝对不是中土神洲的某位得道高人。
鸳鸯渚观战修士,境界越高,越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大道运转的磅礴气象。
鸳鸯渚就是一个被涸泽而渔的池塘,游鱼都像被抛上了岸。修士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消耗自身天地的灵气。
上五境神仙不太介意此事,只是苦了那些陪着师门前辈来此游历的下五境修士,哪怕师长们帮忙护道,或以上乘术法隔绝出一方小天地,或纷纷祭出山门异宝庇护一方,那些魂不守舍的年轻修士依旧担心天会塌下来,一个个脸色惨白,身形不稳,不少人都已经得了师命,干脆趺坐在地,开始呼吸吐纳,凭借各自宗门祖师堂秘传的道法心诀,用来抵御天地间那份无形的大道压迫。
南光照早已祭出一件本命重宝,竟是一座罕见的古老祠庙,是炼山为祠的一门隐秘神通。南光照真身就站在祠庙大门口,身披一件仙兵品秩的“老龙”法袍,灵气激荡,水运跌宕,以至于拖曳出一条条七彩琉璃彩带,每一条彩带其实都是一条江河的大道显化。
南光照真身躲在祠庙,祠庙又在法相眉心处,如一枚红枣印痕。
南光照运转心意,驾驭法相与那战力惊人的飞升境厮杀。
说是厮杀,其实一边倒,也就是南光照竭力防御,疯狂逃命。
那些漩涡当中,经常只是探出一臂,手持巨大法刀,随便一刀劈斩,就能在南光照那尊法相身上劈砸出无数火星,四溅如雨。
鸳鸯渚所有观战看戏的中五境修士,身边没有师长护道的,都已经施展保命术法,或是祭出一件件护身法宝,一粒粒芥子大小的渺小光亮,在这座不见天日的小天地内,受到强劲罡风吹拂,灯火飘摇不定。
一些个上五境修士,还必须护着附近那些没什么关系的下五境修士,帮助这些可怜人,让他们不至于道心崩溃,魂魄离身,瞬间沦为游魂野鬼。所幸厮杀双方那些四处崩散的道法余韵都会被芹藻、于樾之流的大修士出手打散。
战场那边胜负悬殊,只要有眼睛的,都不会眼花看不真切。
严格更是一眼就看穿了山祠、水袍两件仙兵的根脚,说道:“果真被南光照成功炼化了半座破碎福地的名山大川,不然那件法袍到不了仙兵品秩。”
山上每件仙兵的铸造炼化,就等于修士拥有了一份相对完整的大道,真正裨益的,不是仙兵主人的魂魄滋养,对于能够拥有仙兵的大修士而言,不差这点收获,关键是仙兵存在本身,契合大道,暗藏玄机,被天地认可,每件仙兵本身就是一种“证道得道”,能为修道之人铺出一条登顶捷径。
芹藻疑惑道:“当年那桩天大风波,对刘蜕这个外人来说,就是在家修行,祸从天降,谁都知道他是遭了无妄之灾,可结果连他都被文庙那边问责了,被文庙抹掉了不少宗门功德,却从没听说南光照牵扯其中,只知道破碎福地被他花钱买了去。天倪兄,这里边有什么说法?”
山上消息极其灵通的天倪,手上管着中土神洲影响最大的山水邸报之一,迅速翻检那页老皇历,摇摇头,说道:“此事文庙那边管得严,不容外人探究。我只知道那个不知名剑修,当他从福地‘飞升’到浩然后,害得家乡福地被各方势力觊觎,剑修本人很快就消失了,好像文庙都没能找着他。至于是给人灭口了,还是逃过一劫,还真不好说。”
早年扶摇洲那处福地崩碎之后,福地之内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山河破碎风飘絮,几位幕后大修士坐收渔翁之利,各有所得,有人得宝,有人挣钱,总之各有机缘捞取在手。不过其中一位据说是那场灾殃罪魁祸首的山巅鬼修,曾经是与刘蜕齐名的一洲山上执牛耳者,事后被文庙拘押在功德林,从此杳无音信,其余几个,好像也没能焐热钱袋子,下场都不太好。隔了几十年,其中一个扶摇洲仙人,还莫名其妙暴毙了,是被人一剑砍掉头颅,尸首被分别丢弃在山门口牌楼下和祖师堂屋顶。
不承想反而是这个南光照,当年与扶摇洲那处覆灭福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最终竟获利最大?
曾经的扶摇洲,跟桐叶洲有些相似,都是两宗对峙的山上格局,刘蜕所在的天谣乡,鬼修杨千古所在的后山,都有一位飞升境坐镇山头。
只是那个宗门名字古怪的“后山”,因为山上鬼修众多,尤其是祖师堂内半数都是鬼魅修士,终究在山上山下都太不讨喜,所以声势依旧不如刘蜕的天谣乡,等到杨千古被拘押在功德林,后山在扶摇洲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最后被蛮荒王座白莹打破护山大阵,就此覆灭。
一座名声不佳的鬼修宗门,竟然不受那大妖白莹的招降,绝大多数力战而亡,修士十不存一,只有早早撤离扶摇洲的一拨年轻嫡传,在战争落幕后得以从中土返乡,聚拢起那些下场比丧家犬还不如的四散同门,重建山门,处境之艰难,远超过天谣乡和荷花城这类祖师堂得以保留的山头。
传说白帝城城主在扶摇洲现身后,唯独对重返家乡的后山修士颇为照拂,甚至与那拨人数寥寥的年轻鬼修说了句:“人不如鬼,后山多些鬼,又如何?”
传闻白帝城的那位狂徒、年轻修士顾璨,还破例担任了“新”后山的首位供奉。
只见天幕处凭空出现一个崭新漩涡,蓦然出现一只莹白如玉的大手,凶狠抓住南光照的法相头颅,重重一按,远处黄衣老者一刀横抹,刀光好似在天幕中铺出一道银河,将南光照法相一斩为二。法相眉心处山祠,飞升境老修士南光照的真身法袍当中飘出两条长如瀑布的彩练,最终横作腰带,将被斩法相缝补为一。
南光照终于有些神色慌张,若是寻常剑仙,剑气残余不至于让法相无法自行缝合,哪里需要他消磨实打实的道行,以江河所炼的彩练打造成一条“遮丑”的腰带?
南光照只得以心声说道:“道友,我认输。”
不料黄衣老者置若罔闻,前行一步,手腕一拧,手中长刀又是一记遥遥劈砍,分明是想要将南光照的一尊法相当头劈成两半。
南光照刚刚躲过那道无可匹敌的刀光,一条持刀手臂就从别处漩涡当中迅猛探出,一刀从南光照法相后心处一戳而过,从胸膛处透出,法刀一挑,刀尖微微倾斜,直接将法相挑高,又有手臂死死箍住法相脖颈,将南光照的法相使劲往后一拽,法刀大半都已捅穿南光照的那尊法相。
南光照法相的整个胸口处都出现了纵横交错的黑金色丝线,如一张蛛网不断蔓延开来,迅速蚕食南光照法身的灵气,甚至连法相所蕴含的道法真意都要被那些古怪丝线汲取夺走。法刀主人跨出一步,从漩涡当中走出,庞然身躯,漆黑如墨,唯有一双雪白眼眸,电光交织。它松开刀柄,伸出一手,五指如钩,攥住南光照法相一侧头颅,狠狠拽下大片“雪白”,丢入嘴中,大口咀嚼,大快朵颐。
南光照这位堂堂飞升境,在中土神洲成名已久的山顶老神仙,就像被一条疯狗咬了一口,疯狗死不松口,还要带走一大块血肉。
与此同时,其他漩涡处,一杆金色长枪迅猛丢掷而出,竟是敌我不分,直接将两尊法相一并刺穿,狠狠钉入虚空天地中。
一座天地,光亮四起,各个漩涡处都有兵器一闪而逝,划破长空,直刺纠缠双方,一把把兵器倾斜钉入两副法相身躯,宛如一处“花丛”。
黄衣老者随手劈出一刀,将被禁锢住的两尊法相,一并从肩头到肋部,当场斩开。这就是答案。
南光照只得继续驾驭水袍彩练,辛苦缝补法相缺漏。
这一幕看得所有观战修士都心惊胆战。
这位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嫩道人,真是一个心狠起来,连自己都砍啊。
只见黄衣老者再一手拿刀鞘拄地,刀鞘底部所抵虚空处荡起一圈圈金色涟漪,一株株不见书籍记载的金色花卉,好像从水中蓦然生发而起,亭亭玉立,摇曳生姿。
这位嫩道人面容狰狞,认输?老子在家乡,手刃豪杰枭雄无数,做客腹中的妖族修士,就没谁口头上说“认输”二字的。
大几千年的修道岁数,遇到不对付的飞升境大妖,没有二十,也该有双手之数,打不过,各自都是直接跑路,跑不掉就是个死。而且哪个不比这个不知姓名的家伙难缠百倍?好不容易逮住个境界够高、偏是废物的好对手,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老子今天要是还不晓得珍惜,还不得挨雷劈?!万一被老瞎子听了去,就老瞎子那小肚鸡肠小心眼的,还不得来一手抽筋剥皮?
小天地的天幕处,金色云海随之缓缓凝聚,雷声滚滚,惊心动魄。
饶是芹藻这几位仙人,都觉得再这么打下去,多半就要处境不妙了。说不定整个鸳鸯渚,偌大一座岛屿,都要被那道术法给一扫而空。
法相眉心处的祠庙门口,南光照真身七窍流血,惨状至极,一件好不容易提升为仙兵品秩的“老龙”法袍上出现大片的鲜红。显然,南光照已经伤及大道根本,都来不及以术法收拾惨状。南光照大怒道:“嫩道人!你真要与我玉石俱焚?!”
可是南光照的心声言语则要“婉转”几分,他强自镇定,试探性问道:“道友,你我不如就此作罢?云杪一事,非但不会再管,事后我必有补偿,总之都可以商量。”
黄衣老者嗤笑一声,老子今儿真是长见识了。认输不成,就要谈钱了?在蛮荒天下,可没这些花花肠子。打架之前,不太讲究什么狗屁香火情,祖师堂又有哪些挂像,什么丰功伟绩;打架之后,更不用求饶,运道不济,技不如人,就乖乖受死!如果认管用的话,老子需要在十万大山那边当一条看门狗?!
众人只听黄衣老者放声大笑道:“架才打了一半,你分明还有恁多手段,打算藏藏掖掖带进棺材啊,不拿出来显摆显摆?!怎的,瞧不起嫩道人?”
嫩道人右手抬起那把雷电交织的雪白长刀,以左手轻轻一抹,在掌心攥出一粒雷电凝练的光球,丢入嘴中,如同佐酒菜大嚼起来,冷笑道:“我这地盘,可不是拿来给人看热闹的,不如由你起座天地,换地方打,痛快些,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