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柳昭偷偷擡头观察了一下站在他前侧的容尹,隔着好几个大臣,只看得清半张脸,纤长的睫毛轻轻眨着,似若有所思,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想必心中也并不如面上看上去的一般镇定。
如果昨晚宪王那么巧就出现在樱园附近,容尹又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带走,留下安荣郡主一个人在园子里,那是不是可以猜测,昨夜和安荣郡主有约的应当是宪王,容尹只不过是个幌子?
正当柳昭在理这前因后果的时候,却听一苍老的声音响起:“启奏圣上,臣以为,只凭一块玉佩,并不能说明什么。此案疑点甚多,想要确认真相,还得找到其他的人证物证。”
严太尉短促地哼笑了一声:“吴太傅,玉佩是不能证明宪王与此案有关,但宪王深夜去樱园又作何解释?殿下还没开口,您不用急着为殿下开脱吧?”
宪王跪在地上,额冒冷汗,“回禀父皇,儿臣去樱园是为了……是去见……”
“够了。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朕暂时不想听这些。”皇帝阴鸷地扫了一眼底下心思各异的群臣,不管宪王做了什么,为了皇家的颜面,都不能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拿出来讲,“此案干系重大,南楚的二皇子还等着朕给他一个交代。此案发生在宫里,不宜交给大理寺,就由刑部负责,至于这负责查案的人选……”
成王想到贵妃的交代,闪身上前,躬身道:“父皇,儿臣愿担此重任,定不教父皇失望。”
皇帝眼神微闪,片刻方露出一丝笑意,道:“难得你主动,也罢,此案就交给你,刑部从旁协助。”
刑部尚书立即接口道:“臣遵旨。”
皇帝站起来,眼神示意赵钦喊“退朝”,临走瞪了还在地上跪着的宪王,低斥道:“还跪着干嘛?三更半夜在园子里闲逛,你当朕这皇宫是什么地方?还不滚下去,回你自己府里闭门思过!”
皇帝并没有提玉佩的事,就是暂时对宪王与此案是否有关持保留的态度,或许更多的是,他心里也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皇子,会牵涉在杀害来使的凶案之中,这对于国体和他自己,都将是不可抹灭污点。
下了朝,群臣都三两结伴往宫外走,成王经过宪王身旁时,拍着宪王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三弟啊,皇兄有一句话要劝你。自己做下的事尽早就认了吧,你我是兄弟,为兄的肯定会帮你求情。不要等本王真的查到了什么,找到你头上,那时候为兄可不会包庇你,一切可就都晚了。”
宪王脸色发白,但犹自镇定道:“臣弟没有做过的事,臣弟不敢认。此案父皇既然交给皇兄主审,还请皇兄尽早查明真相,还臣弟一个清白。”
成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哂道:“你现在是嘴硬,等本王查清楚事实可有你好受。”
宪王笑的勉强:“皇兄说笑了,事实就是臣弟一定是清白的。”
成王盯着宪王冷笑不止,趾高气昂地走到前面去了。
宫门外停着各朝臣家的马车和软轿,容尹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刚要落鞭,被站在马前的柳昭扬手止了动作。柳昭熟练地跳上马车,闪身进了车厢,容尹一脸讶然地看着不请自来的人,问:“怎么,你要跟我回家?”
柳昭拍了拍衣摆上的尘灰,轻描淡写道:“少来,就你家,你给我下帖子,我都不去。我有话要问你。”
容尹淡淡“哦”了一声,背往后惬意地靠在软垫上,好整以暇道:“请讲。”
柳昭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又想到了什么,撩起车帘往外看,马车没有起步,仍是停在皇宫外头,从里面还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动静,皱了眉朝容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你倒是先让马车动起来。”
容尹从善如流,隔着帘子朝下人吩咐道:“听到柳大人的话了吗,让你动起来。”
从来也没有谁敢上他家少爷的车,车夫心中虽然好奇,也不敢朝里面看,背对着闷声问:“少爷,还请明示,直接回府还是去哪儿?”
容尹静静地看着柳昭,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道:“柳大人可是头一回主动上我的车,那就顺道先送柳大人回府吧。”
柳昭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目光闪躲着不往容尹那处看,什么叫“头一回”?明明上的是马车,怎么被容尹说的听上去好像是上花轿似的。
马车平稳地动了起来,容尹淡声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柳昭收回了旖旎的心思,严肃地问:“你和宪王,到底怎么回事?”
容尹挑眉装作不明所以,柳昭目光炯炯,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出端倪,语气却是十分肯定:“你不要不承认。昨晚我在樱园外看见了一个黑衣人,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人就是宪王。你和安荣郡主假借在樱园私会,其实真正和安荣郡主有约的,就是宪王。他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非要做这种掩人耳目的事?所以,你们究竟在背后密谋什么?”
容尹沉默片刻,忽地道:“所以你是承认你昨晚是装醉?”
柳昭噎了下,脸红了又白,气急败坏地开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我真醉还是假醉?这件事有很大可能是别人设计宪王,要是被查出来,不,是肯定会被查出来,你帮着宪王私会南楚的人,你要如何解释自处?”
容尹只抓了柳昭话中的前半句,声音很轻:“十分在意。你若是装醉,那昨晚便不是巧合,是不是说明,你在乎我?”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温度好像一下子升了上来,烘的柳昭两耳嗡嗡作响,容尹看不见的那一只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着座位的边沿,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要跳车的冲动。
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这些让人心猿意马的话。
“你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我就下车不管你的事了!”柳昭咬着后槽牙蹦出这句话。
容尹见他是羞赧了,嘴角勾了勾,大方承认道:“是,你看到的人就是宪王,没错。”
柳昭敛眉,“你知不知道帮一个皇子私会外国使臣,给别人知道,会指摘你什么?你怎么敢!”
容尹突然轻笑出声,看着柳昭这副关心则乱的样子,愉悦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无非就是说,我帮着宪王私通南楚,有夺嫡的嫌疑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宪王势单力薄,在夺嫡这件事上可以说是毫无胜算,我为什么要帮他?”
柳昭愣愣地看着容尹,突然觉得眼前认识二十多年的人是如此的陌生,心思深沉,教人捉摸不透。
容尹看着不发一言的柳昭,又笑了,“我不信你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帮宪王,那可是皇宫里,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宫里擅自帮宪王和南楚的人牵线搭桥?”
稍一联想,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柳昭吸了口气,勉强道:“你是说,是圣上的意思?”
容尹活动了下手指,颔首道:“不错,就是圣上的意思。宪王母妃出身外族,所以从前不受重视。可现在时局不同了,北狄与我大齐北疆接壤,兵强马壮,又新得燕池七州,早晚会是大齐的心腹之患。圣上有心扶持宪王,以笼络南楚,不久的将来,还会任命宪王为两国联军的总帅,与南楚共商北征大计。”
柳昭心重重跳了两下,“两国联军总帅”,这是何等大任,又是何等荣光!而既身为大齐的皇子,又是南楚公主之子的宪王,的确是最佳人选,将来若是能率军大破北狄,光靠这份军功,将来议储,可得比光有恩宠,实际上碌碌无为的成王要有胜算的多。
柳昭道:“既然是圣上要扶持宪王,又何必偷偷摸摸……”他话没说完,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问。
宪王因为其尴尬的身份,在朝中无半点根基,如今严党势力遍布朝野,一贯主张拥立成王为太子,若是皇帝骤然想扶植宪王,宪王这点根脚,怕是还没冒头,就被严党掐掉了。严太尉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宪王崛起,所以这件事秘而不宣是对宪王最好的保护。
容尹释疑道:“南楚此来,一是为联盟,二是为借兵,皇上的意思是,借兵可以,但宪王必须为主帅。”他顿了顿,又道,“兹事体大,皇上若私下召见南楚的二皇子商议此事,宫里人多口杂,以严太尉在宫中的势力,此事难免会走漏风声。而南楚使团落脚在四方馆,那里遍布成王的耳目,宪王在宫外和南楚人联系上,也要冒很大的风险。所以我们商议后,才定在了宫里,假借我和安荣郡主夜游樱园,安排宪王将圣上之意转达给南楚。可饶是如此,还是被严太尉在宫中的眼线发现了。”
怪不得方才在朝上,疑心深重的皇帝居然毫不在意宪王深夜出现在樱园的事,柳昭听完默默无言,既是感叹严党的猖狂,又是感叹皇帝的阴诡心计,半晌,方敛眸轻声道:“圣意难测。太子被废后,成王立储呼声最高,可三四年过去,圣上始终没有颁下旨意,立他为太子。如今圣上又要扶植宪王,这储位之争,恐怕是要愈演愈烈了。”
容尹不紧不慢地开口:“储位一日未决,争斗就再所难免。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不管将来登上太子之位的是谁,也不会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柳昭心头一震,垂着眼皮嗫嚅道:“你什么意思。”
容尹目光扫过他抿着的唇,是淡淡的樱粉色,饱满润泽,心尖酥酥麻麻的痒,“我知道你回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废太子的事已经是定论,只要皇上在位一日,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从前在裁断上犯下的错。所以,你想过没有,你一意孤行想走的路,将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