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激动要做太后了1
好激动要做太后了1
大行皇帝的梓宫停在奉先殿深处,浓重的檀香混着纸灰,沉甸甸地压着每一个角落。
裴芳言穿着粗麻素服,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额头抵着手背,身子伏得极低,做足了未亡人哀毁骨立的姿态。
殿内一片压抑的啜泣,妃嫔、宗室、命妇们跪满了偌大的殿堂,哭声高低起伏,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哀乐。
只有她,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十年了。从商贾之家一个不起眼的女儿,到贤妃娘娘,她用了十年;万人之上的贤妃,她也做了三年。
老皇帝昏聩贪欢,后宫佳丽如过江之鲫,可偏偏只有她裴芳言争气,生了老皇帝的孩子,更是唯一一个男孩儿。
棺椁里躺着的那个枯槁老头一闭眼,她不必跟着去殉那劳什子的葬,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新帝的生母,板上钉钉的西宫娘娘,圣母皇太后。
做贤妃的这三年好极了;做西宫太后的日子,一定更好。
“娘娘,仔细身子。”贴身宫女锁桃跪在她身后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提醒,将一方叠得整齐的软垫悄悄塞到她膝下。
裴芳言微微直起身,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身前身后。
视线掠过那些哭得情真意切的要去陪葬的妃嫔,掠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宗室面孔,最终,不受控制地、轻飘飘地向下滑落,落在那双离她最近的皂靴上。
乌皮皂底,一尘不染,稳稳地钉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再往上,是绣着狰狞蟒纹的深紫色袍角。不必擡头,她也知道这双靴子的主人是谁——新帝年幼,如今总揽朝政、代行皇权的摄政王,王谢。
他站在百官最前首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殿外那棵孤峭的松柏,玉树临风,却又寒气逼人。
他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沉默地矗立在满殿哀戚之上。
裴芳言甚至能感觉到那毫无波澜的目光,似乎正穿透层层叠叠的人影,精准地落在自己低垂的后颈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
她心头猛地一跳,像被针扎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重新将额头重重抵在手背上,仿佛要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片哀伤的泥沼里。
一丝微弱的、带着烟火气的香灰飘落,正好刺进她的眼角。裴芳言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深处那个落雪的黄昏。
那时她刚入宫不久,还是个小小的答应,被高位妃嫔为难,困在御花园深处那片迷宫般的梅林里。
雪越下越大,暮色四合,寒意刺骨。就在她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踏破积雪而来。她猛地擡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年轻的御前侍卫王谢,身姿笔挺,披着玄色大氅,像一把刚出鞘的剑,劈开了昏沉的雪幕。
“王大人?”她声音带着冻僵的颤抖,眼神却瞬间活络起来,像投入石子的水面。
商贾之家耳濡目染的精明算计,在那一刻压倒了恐惧。她看着他英挺的眉眼,看着他身上象征御前权势的服色,一个大胆的念头破冰而出。
她脚下一“滑”,身子微微踉跄,袖中一方素白绣着并蒂莲的丝帕,便如同被风吹落的梅瓣,无声地飘落在王谢乌黑的皂靴旁。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她仰着脸看他,眼波流转,是恰到好处的惊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雪路难行,大人……可否援手?”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搔过心尖。
那时,他是御前炙手可热的侍卫统领,她不过是寂寂无名的小答应。她需要一条攀附的藤蔓,而他,恰是离皇帝最近的那根。
一场雪,一方帕,一个眼神,一句软语,成了她精心布下的饵。那是她向上攀爬途中,一次带着轻佻的试探,一次视作解闷的权宜。
一阵压抑的、刻意加重的咳嗽声在身侧响起,是锁桃。
裴芳言猛地从回忆的雪地里抽身,惊觉自己还跪在奉先殿冰冷的金砖上。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方才回忆里那点带着算计的暖意瞬间被殿内阴森的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她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稳住心神。
先帝的丧仪终于熬到了尾声。新帝登基大典的筹备紧锣密鼓地展开。裴芳言搬进了慈宁宫东侧的暖阁,虽尚未正式册封,但“太后娘娘”的称呼已开始在宫人口中小心翼翼地流传。
这夜,窗外月色清冷,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疏淡的影子。偌大的暖阁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昏黄。
锁桃捧着一件叠放整齐的明黄色朝服,恭敬地走到裴芳言面前,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娘娘,内务府刚送来的,册封大典的朝服,您瞧瞧?”
裴芳言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抚上那光滑冰凉的织锦缎面。
明黄色,至尊无上的颜色。金线绣出的凤凰在灯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九尾羽翼舒展,仿佛随时要破衣而出,翺翔九天。
她的手指顺着那繁复精美的凤凰纹路缓缓移动,感受着衣料下隐含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权力质感。这沉甸甸的触感,是她用三年青春、无数个提心吊胆的日夜,还有腹中这块护身符换来的。西宫太后,万人之上,从此再无人能将她踩在脚下……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朝服前襟第三颗赤金盘龙扣。那盘绕的龙身冰冷坚硬,硌着她的指腹。
就在这心神激荡的刹那,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窗棂上无声映出的一个影子!
一个男人的身影轮廓,被清冷的月光清晰地投射在窗纸上。高大,挺拔,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危险的压迫感。那影子纹丝不动,如同潜伏在夜色里的猛兽,静静地守候在窗外。
裴芳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抚摸着金凤纹路的手指僵在半空,方才心头那点因权力即将到手而升腾起的暖意和得意,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熄灭得彻彻底底,只余一片刺骨的寒凉。掌心里被指甲掐出的旧痕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窗外,月华无声流淌,那个沉默的影子投在窗上,如同命运投下的浓重阴翳。
她盯着那影子,心底那点轻慢的、早已被权力欲尘封的念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和巨大的危机感,骤然破土而出——
当初为解一时之困、随手撩拨当作消遣解闷的东西,怎么阴魂不散地又缠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