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心冷情的野心家1

冷心冷情的野心家1

赵桢那句石破天惊的童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裴芳言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虽然她迅速用母亲的温柔安抚了儿子，将那个危险的念头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但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就无法真正熄灭。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茶杯的轮廓。“皇帝”两个字，如同拥有魔力，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为什么不能？则天女帝的身影在历史的烟尘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她想起自己这些时日暗中经营的点点滴滴，那些安插的眼线，那些收拢的人心，那些看似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位置……这一切，难道最终只是为了更好地辅佐桢儿，或者……在薛王斗争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吗？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也许，她可以走得更远。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冰冷的现实狠狠拍下。

她是谁？一个出身并不显赫、靠着儿子才勉强登上太后之位的女人。背后没有强大的外戚军队，裴家的皇商身份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不值一提，朝中没有根基深厚的党羽，那些“清流”也还太弱小，自身更是被牢牢困在这深宫之中，一举一动都可能在王谢和薛令仪的监视之下。

她所依仗的，不过是王谢那基于占有欲的保护和薛令仪的轻视，以及自己精心伪装的柔弱。这点资本，去觊觎那九五至尊之位？简直是痴人说梦，比鸡蛋碰石头还要可笑千百倍。

裴芳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野心的火苗刚刚窜起，就被现实的寒风吹得几乎熄灭，只剩下一点不甘心的余烬，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她知道，现在去想那个位置，太早了，太不切实际了。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眼下最实际的，不是好高骛远，而是继续小心翼翼地巩固和扩张自己能掌握的力量。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有资格去幻想更远的未来。

她重新睁开眼时，眼底的狂热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也更加冷酷的坚定。不能当皇帝，不代表她不能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不能为自己和桢儿谋划一个更安全、更自主的未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父母悄悄送来的金子上。这些钱，不能白白浪费在漫无目的的撒网上。她需要更精准的投资。

“崔祥。”她再次召来了这个最得力的影子。

“娘娘。”

“之前的名单，重新梳理。”裴芳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要找的人，不仅仅是不得志的，更要找……有把柄的，或者有强烈欲望的。”

崔祥猛地擡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又垂下去：“奴才明白。”他瞬间理解了太后的意思——清流固然好用，但有时，能被牢牢掌控的人，更可靠。

“尤其是，”裴芳言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些有机会接触到……军报传递、物资调度记录、甚至是宫中禁卫调度文书的人。品级不必高，位置一定要关键。”

她的目标，开始从一般的政务信息，转向更敏感的、与武力和宫廷安全相关的领域。这无疑风险更大，但潜在的回报也更高。

“还有，通过慧明师太，留意一下京城有哪些不得志的落魄文人，或者……精通律法刑名的讼师，要嘴巴严、胆子大、给钱就办事的那种。”她需要能为自己处理一些“暗处”事务的专业人手，而不仅仅是官场上的棋子。

崔祥一一记下，心中凛然。他感觉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太后，手段和心思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更深、更狠、也更缜密。

另一方面，裴芳言对儿子赵桢的“教育”也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依旧温柔耐心，但逐渐开始在母子相处时夹杂一些讲解史书或典故，会有意无意地加入一些不同于太傅的观点。

比如讲到垂帘听政的太后，她会轻叹一声：“其实古时许多贤后，并非要夺权，只是皇帝年幼，不得不替他把把关，等皇帝长大了，自然是要还政的。只可惜，有时外人看着，总觉得是妇人干政，心生偏见。”

她将野心包装成无奈和责任，为以后的自己铺路。

又或者，讲到某些被权臣架空的小皇帝，她会露出心疼的表情，对赵桢说：“桢儿你看，做皇帝若是自己不够强，不懂得分辨忠奸，就容易被下面的人蒙蔽、欺负。所以啊，自己手里一定要有真正忠于自己、能帮自己看清事情的人才行。”

她在潜移默化地给儿子灌输“制衡”和“培养自己人”的意识，虽然是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

赵桢听得半懂不懂，但母妃温柔的话语总比太傅枯燥的说教更容易入耳。

他只觉得母后懂得真多，说得也很有道理，却不知道这些话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深意。

朝堂上，随着边境局势彻底稳定，薛王两家因为合作而暂时压抑的矛盾，又开始在封赏、人事安排等具体事务上逐渐显露苗头。只是这一次，双方都更谨慎，争斗更多地转向台面下的较量和妥协。

而裴芳言，就像一只嗅觉最敏锐的蜘蛛，感知着这网络中最细微的振动。她利用崔祥构建的信息网络，捕捉着每一次薛王摩擦可能产生的缝隙，精准地投放资源，或安插人手，或收买情报，或埋下隐患。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捡漏，开始尝试着……主动去制造一些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意外”，去加剧薛王之间的不信任，或者为自己的人创造机会。

她的动作更加隐蔽，手段也更加老练。

她知道自己走在刀刃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心底那点被儿子点燃的、关于最高权力的野望余烬，以及保护儿子、掌控自身命运的强烈渴望，驱动着她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冷静决绝。

窗外月色冰冷，宫墙巍峨。深宫之中，无声的战争，从未停止。而这一次，参战者又多了一个，她手持的不是刀剑，而是伪装、金钱和人心，目标也不再仅限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