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chapter48
“那你呢?项秋水!你当年为什么会放弃在海都的工作回到青城,难道不是为了你那个被酒鬼父亲折磨二十几年的抑郁症母亲?你读了那么多书,读文学,读哲学,读历史……可否读出一丝一毫人生真谛?你的思想还不是仍旧侵泡在千百年来愚孝守旧的老茶汤里,你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牺牲自己回到父母膝旁卧冰求鲤?
项秋水,你说得对,我的妈妈不爱我,难道你的妈妈就爱你吗?如果她爱你,她怎么可能把四岁的你扔在不靠谱的奶奶家长达十五天,难道她在这之前不知道你奶奶夜生活比普通人丰富多彩吗?
你在外婆家生活的那整整十四年里,你妈妈每学期只去外婆家看你一次,难道她真的就忙到那种一个月抽不出一天来看你的程度吗?我们镇上的首富潘金银也没有忙到把年仅三四岁的亲生孩子送到外婆家去寄养!
你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听她每天对你诉苦,她如果真的爱你,又怎么可能会把小小的你当做她的倾诉对象?如果她真的爱你,你寒暑假回到父母身边的那两三个月,他们为什么会当着你的面每天从早吵到晚,他们为什么仍然把你往夜生活丰富多彩的奶奶家里送?以至于你小小年纪亲眼见证了你奶奶身边的无数个男人,以至于你一辈子都对男人这种生物感到厌恶!
你高考的时候恰好赶在手术做完第三天,你在人生那么重要的节点打不到车捂着伤口步行四十几分钟走去考场,你被一个脚步匆匆忙忙的两米高小伙儿撞得刀口红肿发炎,你考试的时候伤口疼得在考场里满头是汗坐都坐不稳,那个时候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人又在哪儿?
项秋水,我问你,你的妈妈爱你吗?你的爸爸爱你吗?既然他们都不爱你,你为什么放弃大好前程守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你义无反顾地拯救你的妈妈,我身为女儿又怎么可能对母亲的苦难视若无睹?
项秋水,我知道你爱我,你想我现在马上回青城陪你,但是……我不希望你继续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你卸下单纯伪装动起坏心思的样子真的很不可爱!
我白兰初活到三十二岁好不容易才体验到母爱的滋味,我现在很享受被我的母亲和亲人需要的感觉,我拜托你不要做我美好生活的破坏者!你不是没有经历过我当下正在经历的困境,所以……项秋水,你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来对我进行审判,我们每个人都是亲情的奴隶,我别无选择!”
阿初似是丛林里一头被惹怒的猛兽般摇头晃脑撕咬秋水,秋水握着电话足足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她惊讶地发现,阿初说的那些扎心话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力气反驳。
“我当初就不应该一厢情愿地对你倒那么多苦水,云城家里的破事儿早就应该烂在灶台里,我对你倾诉的所有秘密最后全部成为刺向我身体的尖刀。”阿初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在电话里责备秋水。
“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
“阿初,你还会回青城吗?”
“我终有一天会返回青城和你一起生活,白兰初不会永远留在葛石镇……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
“可以。”
“那你就在青城乖乖地等,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阿初言毕深吸一口气迅速挂断秋水电话。
阿初打开行李箱翻出那件印着黄色小鸭子的天蓝色校服放到枕旁,她近来每天都很想念秋水,不是作为银河的秋水,而是秋水这个人本身。阿初在过往四年同居时光里早已习惯秋水陪伴,秋水的世界很简单,她的眼里只有阿初、外婆、妈妈、填词、修理铺、旧唱片……葛石镇的一切却像缠绕成命运绞索的蔓藤,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拆解,去理清、去剥离、去斩断,而这一切不谙世事的秋水注定无法明白。
母亲魏招娣这阵子每天从早到晚都以泪洗面,那三百六十万的贷款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罗五俊在时她觉得天塌了还有丈夫在撑,罗五俊人一没,她就慌乱得像一只误闯入玻璃罩的飞蛾。
葛石镇媒人们得知阿初准备留在家中打理旅馆,几次三番前来介绍结婚对象。阿初家中除去爷爷奶奶这两个年迈老人之外只有母女二人,葛石镇家家户户年龄相当的男孩都认为这是块肥肉,那帮小子认为只要稍微动点小心思顺利把阿初娶到手,阿初家中的旅馆便早早晚晚都是他们囊中之物。
魏招娣和爷爷奶奶可不是吃干饭的傻子,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自然入不了他们法眼,旅馆里时常有小伙儿一脸讨好地给阿初送情书,送野味,送鲜花,阿初每次都将那帮人送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扔进路旁垃圾桶。
阿初知道那帮人根本不是真正喜欢她本人,他们故作憨厚老实之态,每个人眼里却都写满了欲望和贪婪,他们每一个献媚行为背后的动机都是想做这间旅馆未来的主人,阿初从见到他们的第一面便可以清楚地预知将来婚后生活。
那帮人会在结婚之前像个小奴才似的哄着你捧着你,你以为他会一辈子这么对你,便迷迷糊糊地和他领证结婚,孩子一出生他们就开始表演川剧变脸……他们嫌弃你管这管那,嫌弃你身材走形,他们脾气随着结婚的年限见长,动不动就甩脸子,玩消失,他开始趁着你怀孕看孩子在你旅馆账目上做手脚,你的钱包一天天瘪下去,他的腰包一天天鼓起来。他开始在外养小三,他和小三一起去寺庙上香时许愿实现中年男人三大乐事——当官发财死老婆,他幻想把你从这个家里像垃圾一样清空,他幻想独自一个人做这家旅馆的老板,后半生潇洒地一直娶,一直娶,娶了生,生了娶……那绝对不是阿初想要的人生,她不想被痴迷于走捷径的男方一家算计吃绝户,她不想做任何葛石镇贪婪男性的人生垫脚石。
阿初万万没想到潘金银会带着小宝子来旅馆提亲,她本以为母亲会恨极了潘金银与小宝子这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如果这爷俩儿当初不嫌弃妹妹罗铁男怀的是个女孩,那么罗武俊就不会开车去医院接妹妹和小婴孩,那起惨绝人寰的车祸也根本不会发生……阿初或许也不需要在离家十四年之后抛下秋水重回葛石镇。
魏招娣完全没有对潘金银和小宝子表现一丝一毫记恨,她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一种极具戏剧性的谄媚之态,爷爷奶奶也向见到祖宗一样给那爷俩儿端茶倒水,外公外婆得到消息也赶来旅馆,除去阿初之外,爷爷、奶奶、妈妈、外公、外婆一夜之间全部失忆,无人记得罗铁男,无人记得小婴孩,无人记得罗五俊。
阿初一如既往地拒绝了潘金银与小宝子的提亲,母亲和爷爷奶奶外婆外公仿佛屁股着火似的无数次站起来规劝,阿初任凭他们如何唾沫横飞巧舌如簧就是不答应嫁入潘家。魏招娣那天因为剧烈情绪波动导致手脚抽搐晕过去两次,爷爷冲出门外寻死觅活一头撞上了电线杆,外公心脏病气犯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
潘金银立马打电话给劫后余生的外公安排进高级病房,爷爷撞电线杆导致的脑震荡也在同一家医院及时得到医治,潘金银父子就像是下饭菜里的两珠毒草,阿初家旅馆里的长辈们一顿饭功夫好似全部中了邪,病的病,伤的伤,嚎哭的嚎哭,卧床的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