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054
往昔/054
“没打错,您稍等,我帮您叫他。”夏以臻听对方有一定年纪,言语上尤其礼貌。她捂住话筒回头说:“盛朗,不是打错的,是有个叫syl的叔叔找你。”
盛朗和张彼得几乎同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他们匆匆相视一眼,盛朗都没有擦手,就直接接过电话往外走。
夏以臻在他脸上窥见一瞬少见的忐乱,出门时盛朗将门合上,拉紧,留在上面一只白白的面粉手印。
“没事的。”张彼得道,“快来包吧,我都不够拣了。再晚春晚都开始了。”
夏以臻笑着点点头,心里仍有点打鼓。对方声音低沉戏谑,又威严自成,只是短短几个字,就压得她一颗心跳得厉害。莫名其妙的。
盛朗站在一楼的院角,在疏落的鞭炮声中低低地喘息。
这是自四年前契约建立以来,盛玉麟第一次破例给他打电话,他已经习惯了安静,突然地被打扰,盛朗很不适应。
他平复了一会儿开口:“说吧。”
“儿子,交女朋友了?”电话另一端显得格外耐心友好,“声音还挺好听的。好了多久了?”
“有事吗?我不是说过别联系?”
“三年多没见了,还和你爸爸说话这个态度。”盛玉麟低沉地笑了笑,“你性子是像你妈,死倔。不过男孩儿么,有点血性也是好事,太软骨头不成气候。”
“你有事没事?”盛朗压不住火,“大过年的打电话说我妈,找骂?”
“臭小子,脾气又见长,看来日子过得不错?”盛玉麟听起来半点不恼,反倒意兴盎然,像是喝了不少贺岁的酒。
他沉了沉,又肃然道:“但话说回来,玩女人可以,但得记着身份。找服软儿听话的玩,钱无所谓,要注意安全,别闹出人命,这毕竟不是结婚……”
盛朗仰起头笑叹出声,挂断电话。这么多年,他仍然讨厌他爸说出的每一个字,尤其谈及女人。
只过了几秒,盛玉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今天过年,他似乎也格外清闲有耐心,盛朗再度接起来,可惜他已经耐心尽失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纸黑字说过的事能不能照办?八十万年后回去给你,我们照章办事,能接受吗?”
“行,怎么不行?都依你。先不说钱了。”盛玉麟仍是好脾气地笑笑,“大年三十的,你说爸爸想干什么?”
听盛朗沉默,他叹息了一口:“前三年过年你都不回家,爸爸使使劲忍了,今年不服老不行,真是想你想得厉害。爸爸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不回家,也不能听听你的声音吗?”
盛朗忍了忍,没有说话。
盛玉麟随即轻轻地笑着:“这多好?亲父子,哪有那么多仇,非要跟你爸斗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再赚钱也要注意身体,多吃菜。”
“对了,你妈祭日那天,你怎么没来?那天下那么大雨,我在你妈墓地等了你一天,你干什么去了?谈了女朋友连你亲妈也不要了?”
“我再说一遍,别跟我提我妈。”
“行行行,听你的,爸爸不提。”盛玉麟有些讨好地说,“小朗,不管怎么说,我年轻时也是真喜欢你妈的,你妈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人美心善,你又是我第一个儿子,我对你总归和你弟不一样。”
“他跟我闹,不行,你跟我闹,我依着你。年三十了,不管你在哪,总该给你爸爸拜个年吧?”
“就说句过年好,有那么难吗儿子?”
“家里,你阿姨还一直都给你留着房间呢,你弟也总想你回来。他这两年一直换车,爸爸看着心里难受,想等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爸爸也补给你,只会比他多,你喜欢什么车,都可以,你想要的,爸爸也都给你,不会让你再过一天苦日子,你妈也能安心了……”
其实曾有一瞬间,盛朗的心头软过一分,他想“过年好”三个字,或许说出来也真的没什么所谓。但很快,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我今天只想好好过年。想让我妈安心,这个问题应该在她活着的时候考虑。”盛朗等了一会儿,“还有事吗?”
盛玉麟同样沉默了很久,又妥协地说:“行,不说了,爸爸也不逼你。”
“其实我很为你高兴,真的。”他浅浅地笑着,“听人说你卡上都有快九十万了,不到四年……孩子,了不起,你是我盛玉麟的儿子。”
“你查我账户?”
盛朗的身体骤然冷下来,他听到电话那端毫无歉疚地说:“你又不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办?为人父母,我总得确保你的安全,也得确保你有饭吃啊。”
“你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我能看着你一个人在外面受罪吗?托人监管你的账户是最起码的,有什么事,爸爸也好随时给你撑着……”
“况且,你怕什么。”盛玉麟纵意道,“我还知道你现在在淮岛,住古城街99号,爸爸不是也没去打搅你吗?”
“上次饭局,爸爸还听你张威廉叔叔的老朋友说,小宸和张彼得去医院带了张肺癌晚期的片子去找她瞧,那个叫孙静香的老家伙,不就是古城街99号的房主吗?”
“是你叫他俩去的吧?问小宸他也不说。”盛玉麟温和地笑着,“我还想问问你呢,要不要爸爸帮助?爸爸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盛朗彻底失控了。盛玉麟简单的几句话,已经将他淹没得快要窒息了。他曾经幻想过盛玉麟能像一个合格的商人那样践行承诺,可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三年多,他真以为自己正无限接近自由……
盛朗的手腕正因希望坍塌而剧烈发抖,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绝望的声音:“盛玉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不够?”
“不够你可以继续去找女人,去找你想要的服软听话的女人,生到你够,生到哪个死了你都不会悲伤,为什么要来折磨我?”
“你选择丢弃我妈,就该同样丢弃我。因为我会永远恨你,听得懂吗?永远。”
“我为是你的儿子而羞愧,羞愧到厌恶自己,你是不是很高兴看到这样,嗯?是吗爸爸?”
“别不识好歹。”盛玉麟冷下来道,“不孝有个度,你爸这是关心你。”
他粗粗地叹了口气,很快又妥协了。
“好了,不管怎么说,先好好过个年吧。年后尽快回来,你想不想姓盛,都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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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味小院的除夕夜,盛朗成人后第一次感受到新春真实存在,一整晚,他都撑着脑袋听孙静香讲夏以臻曾经的旧事,又听张彼得吹牛。
他允许今晚的自己大醉一场,亟需不会枯竭的快乐令他忘了那通电话,所以酒杯空了就满,从未停止。
今晚的夏以臻也令他格外心动,喝了一点酒,脸颊红红的,被她奶奶闹恼了,还会主动来抱着他的胳膊躲一会儿,盛朗沉入其中,又跟着别人一起逗她,感觉眉眼间飘然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