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190章

第190章霜刃（上）

苏瑶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那株被狂风打折的石榴树，指节捏得发白。昨夜苏婉又在景南的军粮里动了手脚——往小米里掺了沙砾，虽不致命，却足够让行军的士兵磨破嘴角。这事做得隐蔽，偏被去后厨帮忙的老仆撞破，那老仆是苏府旧人，连夜就把消息递到了她手里。

“三妹妹倒是清闲。”苏婉的声音从月亮门飘过来，带着惯有的讥诮。她穿着身藕荷色褙子，鬓边簪着支金步摇，走路时叮咚作响，像在炫耀什么。“大清早的，站在这里数落叶？”

苏瑶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那是景南去年生辰时丢在书房的，成色普通，苏婉却整日系在身上，逢人便说“景南哥哥送的”。

“二姐倒是越来越有闲心了。”苏瑶语气平淡，指尖却轻轻抚过廊柱上的雕花，“知道军粮里掺沙砾，磨破的不止是士兵的嘴吗？”

苏婉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扬起：“妹妹说什么胡话？军粮何等重要，谁敢动手脚？”她走近两步，步摇晃得人眼晕，“倒是妹妹，昨日偷偷去了景南哥哥的书房吧？听说还翻了他的兵书，怎么，想学兵法抢我的位置？”

“抢你的位置？”苏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冰碴，“二姐怕是忘了，景南的兵书，是我亲手抄的副本。他书房的钥匙，是他亲手塞给我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婉腰间的玉佩，“不像有些人，捡了块别人不要的东西，也当个宝。”

苏婉的脸“唰”地红了，手不自觉攥紧玉佩：“你！”

“我什么？”苏瑶往前一步，逼近半尺，气息带着清晨的凉意，“二姐该知道，军粮掺沙是死罪。若景南彻查下来，你觉得父亲会护着你，还是护着满营士兵？”

苏婉后退半步，眼里闪过慌乱，却强撑着：“你没有证据！”

“证据？”苏瑶从袖中摸出块细布，上面沾着些沙砾，“后厨的米缸底刮的。二姐要不要闻闻？上面还有你惯用的熏香——西域的安息香，全城只有你我二人有。”

苏婉的脸色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昨夜行事匆忙，竟忘了自己前几日往米缸里撒过香粉驱虫。

“你想怎样？”苏婉的声音发颤，却还端着架子，“告诉景南哥哥？他疼我，定会信我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苏瑶挑眉，“去年你往他的箭壶里灌铅，让他拉不开弓，也是无心？前年你在他的战马草料里加巴豆，让他在围猎时摔下马，也是无心？”她一步步逼近，声音压得极低，像刀刮过冰面，“二姐，你那点心思，骗得过景南，骗不过我。”

苏婉被逼到廊柱边，后背抵着冰凉的木头，眼里终于露出恐惧。她一直以为苏瑶性子软，只会躲在景南身后，却忘了这个妹妹穿越前，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最懂怎么撕开假面。

“我……我只是怕他被你抢走。”苏婉的声音带了哭腔，眼泪说来就来，“景南哥哥本来就是我的！是你凭空冒出来，抢了我的一切！”

“抢？”苏瑶弯腰，看着她哭花的妆，“二姐可知，景南第一次上战场，是我给他缝的护心镜？他在边关受重伤，是我背着他走了三十里找军医？你呢？你那时正拿着他送的珠钗，在府里宴请贵女炫耀。”

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婉：“他要的从不是只会撒娇的花架子，是能并肩的人。你给不了，便别怪别人接得住。”

苏婉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苏瑶。这些事，景南从未跟她说过。她一直以为，景南对苏瑶好，只是新鲜感。

“军粮的事，我可以不告诉景南。”苏瑶忽然转身，望着庭院里的残枝，“但你得答应我，往后离他的军务远些。士兵的命不是你争风吃醋的筹码，景南的战场，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苏婉咬着唇，没应声。

“不答应？”苏瑶回头，眼里淬着冷光，“那我现在就去校场找景南。你猜，他知道你拿士兵的口粮撒气，会怎么罚你？是去浣衣局洗三个月马衣，还是去边关守烽火台？”

浣衣局和烽火台，都是苏婉最怕的地方——前者粗鄙，后者苦寒。

“我答应！”苏婉咬着牙，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许在景南哥哥面前提半个字！”

“可以。”苏瑶点头，“但我会盯着你。若再犯，不止景南，我会让父亲亲自来评理。”她知道苏婉最怕父亲，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将军，眼里容不得沙子。

苏婉跺了跺脚，转身跑了，步摇的叮咚声越来越远，像丧钟在敲。

苏瑶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发冷。这不是第一次“加害”苏婉，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她觉得疲惫。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沙砾，那细沙磨得皮肤发疼，像苏婉那些年埋在景南身边的暗刺。

早饭时，景南果然问起苏婉怎么没过来。“她说身子不舒服。”苏瑶盛了碗粥递给他，“许是昨夜着了凉。”

景南没多想，接过粥碗：“让大夫去看看。”

“已经让丫鬟去了。”苏瑶低头喝粥，掩去眼底的情绪。她没说谎，确实让人去请了大夫——不是为苏婉的“着凉”，是让大夫看看，苏婉昨夜偷偷喝的“安神汤”里，是不是又加了过量的朱砂。那东西喝多了，是会伤脑子的。

她不想苏婉死，却也不能让她再疯下去。

午后，苏瑶去苏婉院里“探病”。苏婉正歪在榻上，见她进来，翻了个身背对她：“来看我笑话？”

“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作妖。”苏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桌上那碗没动的药，“大夫说你心悸，是朱砂喝多了。”

苏婉的肩膀僵了僵。

“这东西少量能安神，多了会中毒。”苏瑶拿起药碗，倒掉里面的残渣，“你想靠这个睡着，还不如直接去跟景南说你怕黑。”

“要你管！”苏婉的声音闷闷的，“他才不会信我，他只信你。”

“信不信，总要试过才知道。”苏瑶起身，“我已经让人把你的安神汤换成了百合粥，再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次就不是灌沙砾那么简单了。”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景南说下月去围猎，让你也去。”

苏婉猛地转过身，眼里闪着光：“真的？”

“他说，你箭术好，不去可惜了。”苏瑶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脸，忽然觉得，或许景南早就知道苏婉那些小动作，只是没戳破而已。男人的心思，有时比她们想的要细。

苏婉没再说话，却悄悄坐起来，让丫鬟把百合粥端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苏瑶走出院子，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她擡头看了看天，云卷云舒，像极了人心。她不知道这样“加害”苏婉还要持续多久，但她知道，只要景南还需要一个能在战场上挡箭的伙伴，她就必须把苏婉从歪路上拉回来——哪怕用最锋利的方式。

廊下的石榴树虽断了枝，却在断口处冒出了新芽。苏瑶伸手碰了碰那嫩芽，指尖传来湿润的生机。

或许，苏婉也不是无可救药。

或许，她们这场没完没了的拉扯，终有一天会变成彼此的救赎。

她转身往校场走，景南今日要教新兵射箭，她得去看看。路过假山时，听见后面传来窸窣声，回头一看，苏婉正躲在石头后，偷偷往景南的箭壶里塞什么东西。

苏瑶挑眉，没出声。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块用软布包着的暖玉，能护住手指不被弓弦磨伤。

看来，霜刃也有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