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187章
第187章余烬未熄,柔网收缚
苏婉从慈云庵回来时,已是初春。将军府的桃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雪。她穿着身素色僧衣,发髻上只簪了支木簪,比起先前的明艳,倒添了几分清寂。
刚进府门,就撞见苏瑶带着丫鬟往花园去。苏瑶穿着件鹅黄褙子,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刚摘的桃花瓣。“二姐回来了?”她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脚步轻快地迎上来,“庵里清苦,定是瘦了,我让厨房给你炖些燕窝补补。”
苏婉看着她鬓边别着的桃花,那是景南今早亲手为她簪上的——丫鬟早把府里的事透给了她,这几个月,景南几乎日日都往苏瑶院里去,两人时常在花园里赏花煮茶,亲密得像一幅画。
“不必了,庵里吃惯了素斋,反倒吃不惯那些油腻东西。”苏婉的声音淡淡的,目光落在竹篮里的花瓣上,“这是……”
“哦,景南哥哥说桃花能酿酒,让我摘些回去试试。”苏瑶笑着晃了晃篮子,花瓣簌簌落在她的褙子上,“他还说,等酿好了,就带去边关给将士们尝尝,也算我为他们尽份心意。”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在苏婉心上。她在庵里抄经时,总忍不住想起景南在边关的日子,那些她从未参与过的风霜,却被苏瑶轻描淡写地融进了日常。她忽然发现,自己错过的,从来不止是他的温柔,还有他的世界。
“妹妹有心了。”苏婉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我先回房梳洗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苏瑶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她知道,苏婉的“清寂”是装的——从庵里带回来的包袱里,藏着支景南早年送的银簪,被摩挲得发亮。有些执念,不是抄几本经书就能放下的。
傍晚,景南从宫里回来,刚走进院子就闻到股淡淡的酒香。苏瑶正蹲在廊下埋酒坛,坛口封着红布,上面系着根红绳,绳头拴着颗小小的玉佩,是景南送她的定情物。
“在忙什么?”景南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沾了点泥土。
“藏桃花酒呀。”苏瑶仰头看他,鼻尖沾着点灰,像只调皮的小猫,“书上说,埋下的酒要等重要的日子才开封,咱们就等你下次从边关回来,好不好?”
景南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暖了暖,弯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好,到时候咱们就着桃花,喝个酩酊大醉。”他低头,轻轻吻去她鼻尖的泥土,动作自然又亲昵。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月亮门外的苏婉看见。她手里端着碗刚沏好的清茶,本是想借着送茶的由头来看看,此刻却僵在原地,指尖捏得茶碗微微发颤。那吻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有些亲密,是装不出来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默契。
苏瑶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却装作没看见,只踮起脚帮景南拂去肩头的落发:“今日在宫里累着了吧?我给你炖了银耳羹,放了些莲子,安神的。”
“还是你懂我。”景南笑着握住她的手,往屋里走,两人说说笑笑的,竟没再看月亮门外的苏婉一眼。
苏婉端着茶碗站在原地,直到茶凉透了才转身离开。回到房里,她从包袱里摸出那支银簪,簪头的花纹已有些模糊。这是景南十八岁生辰时,她亲手为他打磨的,那时他还笑着说“二姐的手艺真好”。可如今,他连她的茶都懒得喝了。
夜里,苏婉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往苏瑶院里去。她想看看,那坛桃花酒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刚走到廊下,就听见苏瑶和景南在屋里说话。
“……二姐回来后,总觉得怪怪的,你说她会不会还……”苏瑶的声音带着点担忧。
“别多想。”景南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她若安分,便好好待她;若是再动歪心思,我也不会容她。”停顿了片刻,他又道,“明日我让侍卫把西跨院的门锁了,那里堆着些旧军务卷宗,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西跨院是她从前常去的地方,那里有棵老槐树,树下埋着她偷偷藏的景南的兵书。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二日,苏婉果然借着“整理旧物”的由头往西跨院去,却被侍卫拦了下来。“二小姐,景将军吩咐,这里近日要翻修,暂不让人进。”侍卫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苏婉站在院门外,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忽然笑了。苏瑶这招真是够狠的,连她最后一点念想都要掐断。她转身往花园去,路过那棵桃树时,看见苏瑶正站在树下,景南在为她折花枝,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温馨得刺眼。
“妹妹在忙什么?”苏婉走上前,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景南哥哥说这枝桃花开得最好,要给我簪在发间。”苏瑶笑着仰头,任由景南将花枝别在她鬓边,“二姐要不要也来一枝?”
苏婉看着那娇艳的桃花,忽然摇了摇头:“不了,我这素衣,配不上这么艳的花。”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景南身上,“说起来,前几日我在庵里遇见位云游的高僧,他说景南哥哥今年恐有血光之灾,需得用至亲之人的头发做个平安符才能化解。我想着……”
“二姐不必费心了。”苏瑶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疏离,“景南哥哥是朝廷命官,自有上天庇佑。再说,我早已求过护国寺的方丈,他说景南哥哥福泽深厚,那些灾祸都沾不上身。”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绳,绳上拴着枚小小的铜佛,“这是方丈亲手为我开光的,说能护着身边的人平安。”
景南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那枚铜佛,眼底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我信你,也信这佛。”
苏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精心设计的话,被苏瑶轻描淡写地堵了回来,还顺便秀了把恩爱。她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二姐怎么了?”苏瑶假意上前扶她,指尖却在她手肘处轻轻一按——那里有块旧伤,是去年摔断腿时留下的。
苏婉疼得倒吸口凉气,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没事……”她咬着牙推开苏瑶,“许是庵里待久了,身子虚,我先回房了。”
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苏瑶缓缓收回手。她知道,苏婉的“血光之灾”是假的,想借机要景南的头发做些龌龊事才是真的——庵里的高僧早被她买通了,这些日子苏婉的动静,她全看在眼里。
“她还会再来找事吗?”景南皱着眉问,语气里带着不耐。
“或许吧。”苏瑶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但她折腾不了多久了。母亲说,太傅家的公子还在等消息,若是二姐再不安分,怕是只能把她嫁过去了。”
景南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你倒是把什么都算好了。”
“不是算计,是自保。”苏瑶擡头,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破坏我们的日子。景南哥哥,你会怪我吗?”
“傻丫头。”景南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宠溺,“我护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桃花还在簌簌地落,落在两人的发间、肩头,像一场温柔的雨。苏瑶知道,苏婉的执念就像这飘落的花瓣,看似纷纷扬扬,终究会落在地上,被岁月碾成尘埃。她不需要用狠厉的手段,只需守着这份安稳,让所有的不甘都在日复一日的平淡里,慢慢消磨殆尽。
几日后,苏婉果然又动了心思——她偷偷在苏瑶的茶里加了些安神的药粉,想趁她昏睡时,去西跨院偷那本兵书。却没承想,那碗茶被景南喝了。
景南昏睡了半日,醒来后雷霆震怒。侍卫在苏婉的房里搜出了剩下的药粉,还有那本藏在槐树底下的兵书。将军气得当场就摔了茶盏,指着苏婉的鼻子骂:“你真是无可救药!”
最终,苏婉被强行塞进了花轿,嫁给了太傅家的公子。听说那公子性情温和,待她也算敬重,只是她总不大高兴,时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看着窗外的桃花,一看就是一下午。
苏瑶站在将军府的高楼上,看着那顶远去的花轿,轻轻叹了口气。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苏婉落在庵里的半根头发——那日她去送衣物时,悄悄捡的。本想做个平安符,如今看来,倒是用不上了。
“在想什么?”景南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件披风。
“在想,二姐若是早些放下,或许会活得轻松些。”苏瑶靠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
景南握紧她的手,目光望向远处的天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选的,便由她去吧。”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春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苏瑶看着满园的桃花,忽然笑了。那些纠缠的过往,就像这落了满地的花瓣,终会被新的枝叶覆盖。而她和景南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往后还有无数个春天,无数场桃花雨,等着他们一起走过。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与不甘,终究不过是这场漫长岁月里,一点微不足道的余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