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136章
第136章毒蕊藏锋,绣榻生寒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将军府西跨院的青石板,也打湿了苏瑶窗台上那盆刚抽芽的兰草。苏瑶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景南昨日送来的白玉簪,簪头雕刻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贴身丫鬟青禾端着一碗燕窝进来,语气带着忧色:“姑娘,二小姐刚让人送来一叠杏仁酥,说是御膳房新做的,让您尝尝鲜。”
苏瑶擡眸,看向那碟精致的点心。杏仁酥码得整整齐齐,表面撒着一层细细的糖粉,在灯光下像落了层雪。她认得装点心的描金漆盒——那是去年景南在江南为苏婉淘来的珍品,苏婉宝贝得紧,从不轻易示人。
“二姐倒是有心了。”苏瑶淡淡开口,目光落在漆盒角落那道细微的裂痕上。那是上月苏婉发脾气时摔的,当时她还打趣说“再贵的东西,动了气也会碎”,此刻却觉得这裂痕像道冷笑,藏着不怀好意。
青禾将燕窝放在妆台上,小声道:“姑娘,二小姐这几日总往您院里送东西,前日是安神香,昨日是新茶,今日又是点心……会不会太殷勤了些?”
苏瑶拿起一块杏仁酥,放在鼻尖轻嗅。杏仁的清香里,混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寻常杏仁酥不会有这种味道,除非加了过量的苦杏仁,或是……掺了别的东西。她想起幼时跟着祖母看医书,上面记载苦杏仁若处理不当,会含微量氢氰酸,少量食用虽不至于立刻致命,却会让人头晕目眩,长期累积,更会损伤内腑。
“青禾,去取银簪来。”苏瑶将杏仁酥放回碟中,指尖在描金漆盒上轻轻划过。那道裂痕里卡着一点深褐色的粉末,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银簪很快取来,苏瑶将簪尖戳进一块杏仁酥,再拔出来时,簪头已泛出淡淡的青黑色。青禾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这……这是有毒?”
苏瑶将银簪放在烛火上烤了烤,青黑色渐渐褪去,留下一层细密的灰。“不是剧毒,”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寒意,“是苦杏仁没去净的毒素,少量吃几次,只会让人觉得精神不济,像是操劳过度……日积月累,才会露出马脚。”
她想起近日常感头晕,起初以为是筹备婚事劳累,现在想来,怕是从苏婉送安神香时就开始了。那香里混了助眠的草药,本没什么,可与这杏仁酥里的毒素相遇,便成了慢慢啃噬身子的钝刀。
“二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青禾气得发抖,“您就要和景南将军成亲了,她怎么能……”
苏瑶放下银簪,看向窗外。雨丝斜斜织着,将苏婉住的东跨院笼罩在一片朦胧里。她想起苏婉小时总爱跟在自己身后,抢她的花帕,偷喝她的蜜水,那时的争执里,从没有这般阴狠的算计。
“去,把这杏仁酥送到厨房,就说我吃着甚好,让厨娘照着方子多做些,分送给各院……尤其是东跨院。”苏瑶拿起那碟点心,眼神沉静如水,“顺便告诉二姐,多谢她的好意,这杏仁酥,我很喜欢。”
青禾虽不解,但还是依言捧着点心去了。苏瑶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泛黄的医书,翻到“毒物辨析”那一页。指尖划过“苦杏仁”三个字时,门被轻轻推开,苏婉披着件月白色披风走进来,发梢还沾着雨珠。
“妹妹在看书呢?”苏婉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医书上,笑道,“再过一月就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还在看这些枯燥的东西?我带了新做的胭脂来,据说这颜色衬得人最是娇艳,你试试?”
她打开胭脂盒,里面的膏体是极正的海棠红,在烛火下泛着珠光。苏瑶接过胭脂盒,用指尖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推开——膏体细腻,香气清幽,看着并无异样。可她注意到,苏婉的指甲缝里,沾着一点和杏仁酥里相同的深褐色粉末。
“二姐有心了。”苏瑶将胭脂盒放回桌上,“方才吃了你的杏仁酥,觉得很合口味,让厨娘多做些,回头你也多吃些,看你最近总熬夜绣嫁妆,怕是累着了。”
苏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妹妹关心我了?其实我也没多累……就是想着你的婚事,总怕有疏漏。”她拿起那盒胭脂,往苏瑶脸上凑,“来,我帮你试试颜色。”
苏瑶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手:“还是我自己来吧。”她看着苏婉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忽然开口,“二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偷了父亲的玉佩,说是我拿的,最后祖母在你枕头下找到了……那时你哭着说,只是想让父亲多看看你。”
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尖紧紧攥着披风的系带:“都过去那么久了,提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苏瑶转过身,目光直视着她,“你现在做这些,是不是也和当年一样?”
雨敲打着窗棂,发出密集的声响。苏婉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几本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是又怎样?”她忽然拔高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父亲疼你,祖母护你,连景南都眼里只有你!我哪里不如你?凭什么你就能顺顺当当嫁给景南,我只能看着?”
她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狠狠砸在地上,海棠红的膏体溅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破碎的花。“那杏仁酥里的东西,是我放的又怎样?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我要让你在婚前行事恍惚,让景南觉得你身子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苏瑶配不上他!”
苏瑶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哭声渐歇,才缓缓开口:“景南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个人,是那个会在我被马惊到时,奋不顾身冲过来的人;是在苏府被诬陷时,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求见皇上的人。”她弯腰捡起一块碎胭脂,“你争的,从来不是他,是你自己心里的那点不甘。”
苏婉瘫坐在地上,看着苏瑶平静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这时,青禾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瓷瓶:“姑娘,厨娘在杏仁酥的馅料里,发现了这个!”
瓷瓶里装着半瓶深褐色粉末,标签上写着“苦杏仁末”,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每日少许,可致体虚。”
苏婉看着那瓶粉末,彻底没了力气。苏瑶将瓷瓶递给青禾:“送去给管家,让他按府规处置。”她走到苏婉面前,伸出手,“起来吧,雨还在下,地上凉。”
苏婉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手上还沾着一点海棠红的胭脂,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却没有去握。
苏瑶也不勉强,直起身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时小了些,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青禾轻声问:“姑娘,真要按府规处置吗?二小姐她……”
“按府规,”苏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但告诉管家,不必报官。把她送去城郊的静云庵,让她在那里好好想想,什么才是值得争的。”
青禾点头应下。苏婉被扶下去时,回头看了苏瑶一眼,眼神复杂。苏瑶没有回头,只是拿起那本医书,轻轻合上。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很长,很静。
她知道,这件事还没结束。苏婉背后,或许还有更复杂的牵扯——比如那苦杏仁末,寻常人根本买不到这么纯的粉末。但她不慌,景南说明日会带太医院的院判来府里,到时总能查个水落石出。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窗台上的兰草芽上。苏瑶拿起那支白玉簪,簪头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她轻轻笑了笑,将簪子插在发间——无论前路有多少暗礁,只要身边有那个人,有这份心意相通的笃定,就没什么好怕的。
夜渐渐深了,将军府重归寂静,只有西跨院的烛火,还亮着一盏,像是在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