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欲知其人先知味，欲控其人先控心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落在了寂静的御书房中。

它不像是一个帝王对臣子的考问，反倒像是一个好奇的食客，随口提出的疑问。

可苏晚晴的心，却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这绝不是闲聊。

这是帝王的考题。

答得好，是才华；

答不好，是愚钝；

她跪在地上，没有立刻起身。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那些深植于记忆中的，关于水土、草木、不同地域饮食风貌的奇异知识，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交织，最终化作一个清晰无比的答案。

这不仅仅是关于牛羊的问题，这是关于两个民族，两种文明的根本差异。

她必须给出一个，既能彰显她的价值，又不会触碰帝王逆鳞的答案。

“回陛下。”

“臣以为，物随其主，性由地生。”

她的声音，清冷而又笃定。

“西戎之地，多为戈壁碱土，风沙凛冽，所生草木，坚韧而粗粝。牛羊食之，虽能饱腹，却需终日奔波，与天争命。故其性情，悍勇，暴烈，极具攻击性。其肉，纤维粗大，膻味厚重，非烈火重料，不能烹之。”

她顿了顿，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李曜，见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神色不动，她才继续说了下去。

“而我大炎腹地，沃野千里，河川滋养。水草丰美，五谷丰登。牛羊生于斯，长于斯，无需争抢，便可得温饱。故其性情，温顺，平和，易于驯养。其肉，肌理细腻，鲜美甘甜，或蒸或煮，或炖或炒，皆可成佳肴。”

“所以，”她抬起眼，第一次，迎上了李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食草木者温顺，食血肉者悍勇。这牛羊性情之别，看似源于水土，实则，亦是两地民风之写照。”

一番话说完，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曜的目光，依旧锁在她的脸上，像最精准的刻刀，想要将她一层层剖开，看清她内里真正的构造。

苏晚晴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知道，前面的话，只是铺垫。真正核心的，是最后一句。

她不能只停留在厨娘的层面，那会显得她格局太小，配不上今夜的召见。

她必须点出，她看到的，不仅仅是食物。

“说得好。”许久，李曜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却让苏晚晴感觉比他面无表情时，更加危险。

“食草木者温顺，食血肉者悍勇……”

他慢慢踱步，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细细品味，“有意思。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第二道考题，接踵而至。而且比第一道，更加致命。

这已经是在问，治国之策了。

苏晚晴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根悬于万丈深渊的钢丝上。

她能做的，只有不偏不倚的，走过去。

“陛下，臣不敢妄议国策。”她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臣只知庖厨之事。但臣以为，世间万物，皆有其味，亦有其弱点。”

“西戎人嗜膻，好烈酒，逐生肉。此乃其性，亦是其瘾。”

“我大炎物产之丰饶，烹饪之精妙，远非其能想象。便如今日之‘雪山炙焰’，可折其傲骨。他日，若能以万千珍馐，层层递进，便可销其悍勇，蚀其心志。”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欲知其人，先知其味。欲控其人，先控其味！”

“当他们离不开我大炎的茶叶，丝绸，瓷器，甚至离不开我大炎的一蔬一饭时。那草原上的弯刀，便再也举不起来了。”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那不仅仅是一个厨娘的见解，那是一种文化上的，绝对自信。

李曜的脚步，停在了她的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苏晚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龙涎香混合着帝王独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李曜，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龙颜大悦地笑。

“好！好一个‘欲控其人，先控其味’！”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灼灼地看着她，“苏晚晴，你这等才智，这等见识，只在御膳房，做一个掌勺的尚食……实在是，太屈才了！”

来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李曜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施恩般的语气：“朕的身边，文臣武将，从不缺少。但朕，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从她的眉眼，滑到她的嘴唇，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朕缺一个，能时时提点朕，能解朕心意，能在这枯燥国事中，为朕带来一丝生趣的……‘解语花’。”

“你，可愿意？”

解语花。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晚晴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