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水台舞刀
◇第134章水台舞刀
林胡氐人,男女皆善舞。
这是段严玉一早就知道的,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林胡氐真正的舞蹈,从来只有耳闻,此时听谢缓提起还怔忡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再看向谢缓,见他面色如常,身子轻轻倚在木案上,左手握有一支剥完的莲蓬,右手搁在膝盖上,还顺着那舞蹈动作轻轻打着拍子。
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异常,连目光都满含欣赏,似乎只是单纯看了一支舞。
可段严玉总觉得不对,他下意识皱起眉,刚张开嘴想要说话。
“你……”
一个字刚说出声,谢缓又很快截了过去。
他说道:“我阿曼也很擅长跳舞,尤其是鼓铃舞跳得最好,比她们跳得都要好。当年相里彧就是看了她的舞才动心的……当然了,动的不是真心,是色心。”
“他和我阿曼有了一段露水情缘,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贵人与舞女一夜风流的趣闻。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当地还编了许多杂书小戏,没有人在意一个被强迫的女人。我五岁以前跟着阿曼流浪,五岁那年相里彧找到我们,但我阿曼是女奴出生,她一向害怕贵族,在她眼里这些人都是会提着鞭子鞭笞奴隶的恶徒。”
“她带着我逃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还是被带回了皇宫。作为携子出逃的惩罚,她被打断了一条腿,再也不能跳舞了。”
“五年磋磨,再是绝色美人也被打断美人骨,现在又成了残废。容颜不再,相里彧再看她只觉得扫兴,全没了兴趣,直接将人扔在冷宫里等死。”
“说来也有意思……冷宫里关的都是失宠妃嫔,但我阿曼到死都没有名分,她或许是冷宫里唯一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吧。”
……
相里彧,当朝大招皇帝的名讳。
这还是谢缓头一次和段严玉讲起自己童年时的事情,虽然说得不多,但段严玉还是可以从这些零碎言语中东拼西凑出他的幼时。
五岁前跟着母亲流浪,或许也是过的苦日子,但母子待在一处,没有枷锁在身,喝白水也觉得甜。
段严玉有心想要安慰,可这时候却笨嘴拙舌起来,盯着谢缓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傻兮兮伸出手,将剥好又去了莲心的新鲜莲子往谢缓眼前递了递。
段严玉说道:“……吃点儿?”
短短三个字,逗得谢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挑着莲子喂进嘴里,最后歪着头看向段严玉,问道:“你呢?你少时是怎样的?听说先皇太子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奇才,你从小跟着他,定然学了很多真本事。”
先皇太子大概是段严玉心中最大的榜样。
段严玉心里不由觉得古怪,上回他二人提到自己的皇长兄还是针锋相对的时候,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今日会这样心脾气和地再次提起旧事。
段严玉想了想,开口道:“我兄长为嫡为长,其母萧皇后也是一代贤后。我母妃早逝,外祖一家也并不显赫,故此没有可以倚仗的母族。但皇后仁慈贤善,在我母妃去后将我领到她宫中教养。话是如此,但我其实是兄长教养长大的,他长我许多岁,对我来说亦父亦兄。”
“我的武功、兵法都是他教我的,和太子属官商谈时也并不会避讳我,我也在此受益良多。”
“他那时候已经娶了皇嫂,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所以在我兄长死后,皇嫂才似疯魔了一般。她从前并不讨厌我,对着我时也向来笑得和善,她是萧皇后亲选的太子妃,那时的性子与萧皇后也很像。”
……太子妃。
是如今的太后——霍湘宁?
谢缓不禁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可听说你与太后势如水火,敌对多年。”
听谢缓如此发问,段严玉不由摇头苦笑起来,说道:“所以我说是‘从前’。”
段严玉叹了一口气,深沉如渊的眸子微微放空,似乎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太子贵为储君,其实并不需要亲征。”
“太子爱重我,可在我父皇眼中,只有太子是他的儿子,其余人皆是‘皇帝之子’,他为我取字‘鸣鸿’正应了这份心思。十六年前,大招兵犯我边境大城,我父皇欲派我亲征,言皇子率兵,可鼓舞士气。”
说到这儿,段严玉又笑了两声,像是自嘲,
“但我那时候还没有‘战神’的空名头,尚是个不及冠的毛头小子,只会纸上谈兵。我兄长不放心,抗旨后替我出征了。”
之后的事似乎就不用说了,皇太子死在战场上……他是替段严玉去的,人却没有回来,霍湘宁或许正是因此恨上了他。
思及此,谢缓才渐渐明白过来。
他只知道段严玉与其兄长感情深厚,却不知道还有这桩旧事。或许也因兄弟情分,他才对段璟一忍再忍,一退再退,那毕竟是他兄长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
“大招君主好战,两次起兵戈,致两国生灵涂炭……也是难怪了,难怪你当初那样讨厌我,大招大祁兴许从来敌对,水火不容。”
段严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立刻伸手按在谢缓的手背上,将他的整只手掌拢住,又急急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况且你与相里彧有仇,我们才是同路人。”
段严玉大概是这些日子看情爱话本看傻了,听到谢缓的话后,想的竟是些“国仇家恨”“爱不得恨不能”的奇怪东西,忙不叠拉着谢缓反驳起来。
谢缓被他逗笑了,眼里的阴郁也被驱散了两分。
此时歪着头看向段严玉,突然说道:“当时在庆仪殿,王爷还说要我献舞助兴呢,您忘了?”
段严玉饮了两杯淡酒,是曹婶子准备的果酒,并不醉人,谢缓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他的醉意尽数吓褪了,只留袭了满衣的淡淡酒香。
段严玉语结,盯着谢缓面露窘态。
“呃……这件事啊……嗯……”
他支支吾吾半天,总觉得怎么说都是错的,看着谢缓脸上的笑只觉得头疼。
谢缓反而笑得更大声了,他一边笑还一边说:“林胡氐人男女都善舞,我小时候阿曼也教过我……虽然多年不曾练习,但九郎如果想看还是可以的。”
他眼里带着笑意,语气里也全是笑意,说的话更像是玩笑打趣,让人分不出真假来。
段严玉看了他一阵,眉眼间原是英姿正气,却在此时染上一片彩光,是柔和的暖色,衬得他的目光都温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