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第三十四章一些小小的尝试
第34章第三十四章一些小小的尝试
半秃脑袋站在帐篷门口,一边急得直拽头发,一边不停地用纳维亚语呢喃着什么——瑟洛里恩猜那应该是“该死”的意思——很难想象不久以前,对方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笃定了伊瓦尔王今日会让屠龙者死无葬身之地。若非他嘴上还缠着布条,右手又疼得要命,他绝对会好好嘲笑对方一番的。
又过了一会儿,半秃脑袋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双腿几乎要瘫软下来,不得不倚住帐篷的撑杆才能勉强站稳,让瑟洛里恩不由得好奇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对方很快就一个激灵回过神,转身用力给了他两下耳光,用纳维亚语厉声骂了些什么,意识到他没听懂之后,又慌慌张张地换成了费昆达斯语:“叫啊!你快点叫啊!”
然而瑟洛里恩只是闷哼一声,并且满怀恶意地给了他一个龇牙的笑脸。
半秃脑袋见状又咒骂了一声,咬牙切齿地拔出匕首,在他的大腿上狠狠扎了一刀。
疼痛如钢针般刺进他的每一根神经——随着匕首拧动,瑟洛里恩能感觉到那种皮肉和筋骨被撕裂、被搅碎的感觉,但他胸口的怒火和那种想要嘲笑全世界的决意压过了一切——老天啊,如果他不是那么痛的话,现在应该会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
这就是萨迦里人“筹谋已久”的结果?他们的首领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践踏了一切规则,抛弃了所有荣耀,最终却依旧什么都没得到。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痛快淋漓,哪怕只是为了见证这可笑的一幕,流一点血也是值得的。
发现折磨他不会有任何结果后,半秃脑袋似乎变得更加焦虑了,有时站在门口张望,有时又回到账篷里,仿佛不敢面对现实。他就这样反复徘徊了好几次,瑟洛里恩目睹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表情越来越绝望——突然间,他站在帐篷口附近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冻住了,唯一能证明时间并未在他身上凝固的证据是他脸上褪去的最后一丝血色。
半秃脑袋最后一次回到账篷里,但没有走过来继续折磨他,而是手忙脚乱地打开木箱,可能是想翻找武器。
然而,他刚打开箱盖,一柄长枪忽然如箭矢般飞来,穿透了厚重的篷布,正中他的后颈。半秃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那截从自己咽喉刺出的黑色枪尖,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好像不明白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可能是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让伤口流淌出更多鲜血。最终,他的眼珠上翻,缓慢而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片刻后,希瑟走进了帐篷。外面的阳光伴随着她洒入室内,她的身影在背光中看着犹如巨人般伟岸挺立。
希瑟立刻为他解下了嘴上缠绕的布条,他酸胀发麻的下颚终于得以放松——瑟洛里恩本以为嘴里塞着一团臭布就已经够糟糕了,但被迫咬着半秃脑袋的腰带则更是人间地狱——然而,看见她满身是血,他又情不自禁地慌乱起来:“你受伤了……”
“无妨,大多都是敌人的血。”希瑟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嘴角有些开裂,但不严重……腿上的是大伤口,需要先止血,还有……”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了他血淋淋的右手上——那里本该有一根小指头,如今却空无一物。
“这是……”希瑟的声音压得很低,双眼变得更加深邃、幽暗,“该死……他们居然敢这样对你……”
瑟洛里恩以前也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虽然只有一次),但从未像这次一样感到不寒而栗——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为此而懊恼,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希瑟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可能是战斗留下的余温……伊瓦尔和他的歃血兄弟死后,其他萨迦里人就作鸟兽散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完伤口再走。”
“对了,杰罗德他……”他的胸口一阵刺痛,“他为了保护我而牺牲了,遗体如今在铁森林里,距离巨龙坟不远。”
“我知道。”希瑟安慰道,“唐纳尔爵士传信给了我,他们找到了杰罗德爵士的遗体,现在应该已经将他送回家乡了。”
“是我害死了他……”
“是萨迦里人害死了他。”她说,“听着,瑟洛里恩,我能理解你的悲伤,但你的伤势不容乐观,我需要立即为你止血。”
瑟洛里恩轻轻应了一声,但在希瑟即将离开账篷时,他又下意识地叫住了她:“希瑟……”
“我在,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来救我……”
短暂的沉默后,希瑟摇了摇头,脸上的微笑疲惫却平和:“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瑟洛里恩。”
她很快就从外面搜刮到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动物皮毛,把它们堆放在他身旁(瑟洛里恩不会去问为什么那些皮毛上都带着血),以弥补他失血过多后不断下降的体温。
可当希瑟动作轻柔地将撕成条状的布料缠绕在他的伤口上时,瑟洛里恩却猛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更加沉重的负罪感。
在重逢后的喜悦淡去后,冷酷的现实渐渐占据了上风。他无法忘记自己的罪孽,杰罗德的死,被萨迦里人抓走,迫使希瑟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独自来到这里……他就是导致了这一切的元凶。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他忍不住哽咽起来,“我根本不值得……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理智告诉他——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既然希瑟会为他特意赶来,说明他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暴露,伊瓦尔王已死,应该也没有时间告诉希瑟真相,只要他现在三缄其口,依然能守住那个秘密。等回到埃达城之后,他就可以将一切抛到脑后,像以前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他的心仍在催促他继续:“我根本不是什么亲王殿下……我是国王和厨房女佣的儿子,一个没有姓氏的私生子,是不值钱的赤铜之金……所以你不需要……不,请别再对我那么好了……”
“我知道。”希瑟回答。
“……什么?”
“我知道你并非王后所出。”
闻言,瑟洛里恩愣住了:“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们结婚之前。”希瑟说,“英格丽毕竟是我的姐姐,不可能对阿利斯特的做法无动于衷。虽然阿利斯特时常监视她的信件往来,但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到机会避开国王的耳目,向我告知真相……我对自己的伴侣并无多少要求,只要对方是个性格安静,不会招惹是非的人就行了。确认了这一点后,我就坦然接受了赐婚。”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他喃喃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救我?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就算我死了,阿利斯特也不会对王后陛下怎么样……”
“因为你是我的丈夫,瑟洛里恩。”她说,“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在神明面前立下了神圣的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我都将是你忠诚的依靠,你最坚实的保护者,并且会为了捍卫你的名誉而战。虽然我不相信你们的天父,但承诺就是承诺。”
听到这里,瑟洛里恩一时竟有些哑然——无数感激、触动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可是在这样真挚的回答面前——在希瑟·凯洛本人面前,它们都显得黯然失色。他的眼眶开始发热,鼻子也不争气地酸涩起来,瑟洛里恩告诫自己不要哭,因为他是这里最没有资格掉眼泪的人——可他还是哭了,哭得沙哑、沉重又丑陋,几乎喘不上气,这让他感觉很羞耻、很难堪。他本能地蜷曲身体,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让希瑟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但希瑟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处现实,怀疑他是否还活着——也许他其实已经死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弥留之际的走马灯。他在脑海中幻化出了一个理想乡,所以希瑟在得知真相后才会毫不在意,依旧温柔地替他包扎伤口,依旧会对他微笑。
如果这一切不是虚构的,那又该如何解释它们呢?如何解释他这种人凭什么有资格被希瑟·凯洛这样的存在如此相待呢?
“感觉好点了吗?”
“我……”瑟洛里恩从未感觉自己的舌头这么木讷过,“我没事”,“谢谢你”,“希瑟,其实我对你……”等许多话语挤在他的脑子里,但它们就像用茶壶煮的饺子,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倒不出来。
“断指的部分没办法只用包扎止血,需要用火把伤口封住。”希瑟替他擦去了眼泪,“整个过程会很疼,做好准备,瑟洛里恩。”
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希瑟再次离开了帐篷——这一次花费了更长的时间,她回来时带着一把弯刀,被火淬过的刀身就像刚刚熄灭的木炭一样微微发红,散发出炙热的温度。
“你可以在嘴里咬点东西。”希瑟提醒他,“这样能避免你在咬紧牙关时不小心伤到舌头。”
瑟洛里恩做了一个深呼吸,尽可能语气轻松地回答:“还是算了……我这几天一直被堵着嘴,再也不想往嘴里塞什么东西了。”
“那么至少别盯着伤口,看看其他地方,分散你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