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老母鸡
看着对方不断发来的验证消息:每月三千、工作内容很简单、在校内就能完成,苍耳越发心动。就算是骗子,自己这家徒四壁的境况也没什么可骗的。于是她点下“通过验证”。对方很快发来了一长串消息,说明他的来意。
对方的要求很简单,让苍耳在新禾农校农学院大一这届学生中,找一个叫陶美兮的女孩子,在生活上、学习上照顾她,另外定期向他汇报陶美兮的情况。
这样的要求真是头一回听见。照顾一个女大学生,有什么难的?居然给三千块钱一个月?难道她有什么隐疾?苍耳问对方是什么人,什么目的。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自己打听到苍耳做事尽责靠谱,又是农学院的学生,所以特意找的她。苍耳猜他大概还听说了自己特别缺钱,什么都干。总之对方希望苍耳先找到陶美兮,确定能接单,然后再聊。苍耳想了想,反正明天也要去办退学,顺便问个人有什么难的,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苍耳便蹬着自己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破自行车出发了。穿过集市、居住区,还有大片的农田,终于到了这所偏远的农校。
焊接的金色招牌已经褪成了暗铜色,外墙上还挂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此情此景如果放在一个名校身上,就是在显摆自己一个世纪的历史厚度;可在这么个破农校门口,只能平添凄凉。
苍耳顺着歪歪斜斜路标往农学院的方向走。她大一上学期总共没来上过几节课,还都是心理健康、大学语文之类的公共课程,在主校区教学楼上课,所以虽说是农学院的学生,她还没踏进过农学院的大门。她走过机电工程、幼师、经济管理、护理等几个学院,主校区看起来比较正常,是一个普通的、破败的学校样子。然而穿过一条长长的小路、进入农学院地盘后,画风就开始突变。
这里不像个学校,倒像个植物园。每隔几步便种着不一样的花草树木,有的叫得上名字,有的叫不上。为了给这些植物提供充足的生长空间,地面上都没有大面积铺瓷砖,而是在泥土上搭出可供通行的小路。
不少花草树木被像圈地盘一样围了起来,上面标着班级或者学生的名字。有一株花开得稀稀拉拉的低矮灌木上挂着个牌子:延毕三年学长毕业实验!跪求勿摘!!!
把花种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难怪要延毕三年,苍耳正在心里吐槽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啄自己的脚,她低头一看,表情没控制住地抽搐了两下——赫然是一只身形肥硕的老母鸡。
老母鸡啄了几口苍耳的鞋带,发觉没什么好吃的,似乎有些失望地摇头摆尾离开,回到它的队伍中去。一群秃毛母鸡在院子里闲庭漫步,东啄西看,丝毫不在意苍耳这个大活物。苍耳觉得自己刚才判断早了,这不是植物园,是养殖场才对。
“嗷嗷嗷——”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一只公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飞过苍耳头顶,像颗手榴弹般落在那群母鸡当中,炸得它们东飞西窜,其中有好几只扑腾进了一小方被低矮栅栏围住的菜圃里。
苍耳站在飞舞的鸡毛中,满脸凌乱。好在这时终于有一个人类女孩出现,不然苍耳真要以为自己误入了鸡的平行宇宙。苍耳正准备问问她教务处在哪,却见那女孩拎着一把扫帚,暴怒地冲到菜圃外,用力挥舞起来。
“打死你们这帮小贼!再敢来我把你们全炖了!”母鸡在她横扫千军的帚法中四处飞窜,又踩倒了几颗菜苗。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哎哎哎,谁让你打我的鸡了!”一个男孩撒着拖鞋冲过来,想要夺过女孩手里的扫帚,“有话好好说!不准打小红!”
“能不能管好你家的小红小绿,天天往我地里钻,看给我这郁金香苗啃得,跟生菜似的!”
原来不是菜,是郁金香啊,苍耳在一旁默默想。
“你那郁金香长得本来就不行,别怪到我家鸡头上!”鸡主人对自己宝贝十分维护,“再说你就不能把篱笆修高一点?”
“是你没把这些禽兽关好!”
“你才禽兽!”
“飞禽走兽,不是禽兽是什么!”
“我研究的是走地鸡,当然得让它们走呀!关在笼子里怎么锻炼!”
……
苍耳听得头疼,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默默拂去头发上沾的鸡毛,继续往前走。
相比千篇一律的主校区,农学院偏居一隅,自成天地。从学校名字也能看出来,农学是这所大专得以立身的核心专业,也是最早设立的专业,到现在还沿用着建校时用红砖盖的两层小楼,被学生们戏称为小二楼。小二楼后面是学生宿舍,以及农学院专用实验基地。
农学院有三个系,农业、园林、畜牧兽医。大一是大类招生、不分专业,到了大二才根据成绩和个人兴趣来选择具体专业。
当年院系改革时,农学院原本也要被一所重点农业大学瓜分走,当时的校长抵死相抗,带着全院师生游行示威,这才保下了一脉根基。然而时代的大风刮过,当年那一批老教授早已不在了,随着新禾农校整体的没落,没什么年轻人才愿意来这个荒山野岭任教。更重要的是,在人人都能吃饱饭的年代,人们不再关注农学了。学生们被一个又一个新兴产业吸引,土木工程、信息技术、金融……谁也不会在小学作文里憧憬地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农民。
苍耳的梦想当然也不是,因为她没有梦想。她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还完欠款,带外婆离开这个破烂地方,过上好日子。但好日子具体是什么、怎么实现,她不知道,也没时间去想,光是活着、还债就已经够费力气了。
在养鸡人和郁金香主人越发激烈的争吵声中,几只鸡扑腾到了那株挂着牌子的灌木上,啄食它本就不多的花朵。苍耳同情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位素未谋面的学长今年毕业又无望了。
这时,一个清爽的背影从苍耳身边擦肩而过,带过一阵淡淡的清香。
苍耳愣了下,在她有限的人生里,只见过两种男人:一种是以舅舅为代表,牙齿黄中发黑、穿着深色polo衫、一坐下啤酒肚就无处遁形的中年男人;另一种是以表弟为代表的初高中男同学,无论个头是高是矮都给人一种筋骨没长开的局促感,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住校男生特有的几件衣服轮着穿、只换不洗的青春版男人味。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背影:颀长、匀称,既没有中年人的粗重,也没有少年的单薄,从上到下都这么恰到好处,还带着一阵不知道是洗衣粉还是洗发水的清香。苍耳回过神来,追上去:“同学,你好,请问教务处怎么走?”
那人回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小二楼旁边一排平房。他的眼神很漠然,虽然目光停留在某处,但眼睛里又分明空空如也,像两个深深的黑洞。
苍耳“哦”了一声,道过谢,朝小平房走去。被问路的人也朝那个方向走,估计也是去教务处找老师办事。苍耳本想再跟他打听打听大一的辅导员是谁,可他虽然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气场却拒人与千里之外,她便没开口。
走到那排平房门口,苍耳左右打量了一番,猜测这大概是仓库改造的办公室。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学,办公室大部分锁着门,有几个开着门的,里面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张简陋的办公桌。
教务室在最靠边的房间里,关着门,苍耳走过去敲了敲,没人回应。正以为要无功而返时,刚才被她问路那男孩却径直走过来,在苍耳疑惑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大概是学生会主席那种很受信任的学生吧,苍耳想。直到那人十分自然地坐到贴着“大一报到处”的办公桌前,还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茶,苍耳才傻了眼。
“你是……老师?”
祝江点点头,翻开桌上的一本学生名册:“学生证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