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002年8月8日星期四
第七章2002年8月8日星期四
2002年8月8日星期四立秋当阿花第七次从黄耀强的棋牌社二楼走出来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已经不允许她走下完整的一层台阶。这些伤,有的来自黄耀强,有的来自去黄耀强的路上,那是她拼命反抗时,吴宿江对她的毒打。阿花下到最后一层台阶时,黄耀强提着裤子从二楼走了出来。见到蹲守在一楼门口侧边的吴宿江,他指着鼻子骂道:“侬家阿花以后别来了,一点响不给出,像只死兔子,没劲。”吴宿江急了,“哎哟喂,耀强哥啊,阿拉勿是讲好个嘛,阿花来一趟,我就白相(赌)一记!”“玩你老母卵呦!这一个月输的就够你倾家荡产了!没有阿花,侬早死我这里了!”吴宿江还要说什么,黄耀强懒得废话,招呼弟弟阿邦带着三五个打手,将父女俩打发走了。回去的路上,走在前面的吴宿江垂头丧气,骂骂咧咧,身后的阿花拖着淤青的身子,努力地想跟上父亲的步伐。“阿爸。”阿花忽然停在原地轻唤了一声。吴宿江头回了一半,斜着眼着。阿花整个人堆在那里,“我弗想来黄耀强这里了,我想读书上中学”,她提着气力说,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仍旧难以说得很连贯。吴宿江胸口起伏了几次,没回应,扭头继续走。“还有二十天就开学哉,八中通知书都已经发落下来咯!”阿花极力让父亲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可此时偏巧刮来一阵海风,这句话瞬间就被吹成了粉末,在空中散开。父女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徒步走回了小渔村。上了甲板,挑帘迈步走进船舱里,吴宿江和阿花同时愣住了。屋里除了陈洁茹,还坐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身形要比陈洁茹胖一圈,但并不臃肿,身上穿的衣服也相对贵气。阿花走进来后,她转头望过来,和蔼温厚的面容上,一双细薄深邃的鹰眼,射出一道锐利的光。阿花认识这个女人,经常在南惠县和祖罗岛之间穿梭游走,具体干什么的阿花不清楚,只知道人人都唤她瑛姐,或者瑛姨,每天见人都笑呵呵的,大家都喜欢和她聊天。“阿花,叫人。”陈洁茹坐在床沿上瞥了阿花一眼,但目光很快就闪到吴宿江的…
2002年8月8日星期四立秋
当阿花第七次从黄耀强的棋牌社二楼走出来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已经不允许她走下完整的一层台阶。这些伤,有的来自黄耀强,有的来自去黄耀强的路上,那是她拼命反抗时,吴宿江对她的毒打。
阿花下到最后一层台阶时,黄耀强提着裤子从二楼走了出来。见到蹲守在一楼门口侧边的吴宿江,他指着鼻子骂道:“侬家阿花以后别来了,一点响不给出,像只死兔子,没劲。”
吴宿江急了,“哎哟喂,耀强哥啊,阿拉勿是讲好个嘛,阿花来一趟,我就白相(赌)一记!”
“玩你老母卵呦!这一个月输的就够你倾家荡产了!没有阿花,侬早死我这里了!”
吴宿江还要说什么,黄耀强懒得废话,招呼弟弟阿邦带着三五个打手,将父女俩打发走了。
回去的路上,走在前面的吴宿江垂头丧气,骂骂咧咧,身后的阿花拖着淤青的身子,努力地想跟上父亲的步伐。
“阿爸。”阿花忽然停在原地轻唤了一声。
吴宿江头回了一半,斜着眼着。阿花整个人堆在那里,“我弗想来黄耀强这里了,我想读书上中学”,她提着气力说,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仍旧难以说得很连贯。
吴宿江胸口起伏了几次,没回应,扭头继续走。
“还有二十天就开学哉,八中通知书都已经发落下来咯!”阿花极力让父亲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可此时偏巧刮来一阵海风,这句话瞬间就被吹成了粉末,在空中散开。
父女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徒步走回了小渔村。
上了甲板,挑帘迈步走进船舱里,吴宿江和阿花同时愣住了。屋里除了陈洁茹,还坐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身形要比陈洁茹胖一圈,但并不臃肿,身上穿的衣服也相对贵气。阿花走进来后,她转头望过来,和蔼温厚的面容上,一双细薄深邃的鹰眼,射出一道锐利的光。
阿花认识这个女人,经常在南惠县和祖罗岛之间穿梭游走,具体干什么的阿花不清楚,只知道人人都唤她瑛姐,或者瑛姨,每天见人都笑呵呵的,大家都喜欢和她聊天。
“阿花,叫人。”陈洁茹坐在床沿上瞥了阿花一眼,但目光很快就闪到吴宿江的脸上。吴宿江见到徐媛瑛也是一怔,随即略微点点头,将船舱旁的小马扎拉出来,缓缓坐了上去,将整个后背对向她们仨,沉默不语。
阿花立在门口,脸上的新伤在晌午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亮,她一只手撑在舱门口的蓝色水桶上,半身微弯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瑛姨”。
徐媛瑛亮亮堂堂地高声回了一句哎,笑眯眯地盯着阿花上下打量。发现阿花身上的伤痕后,她赶紧起身走过来将阿花轻轻扶到床上,但脸上始终挂着笑,对于阿花的伤并没有表现出吃惊,好像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多大了?”徐媛瑛弯着腰,将自己的脸和阿花平行,笑着问。
阿花瘫在床沿上,右手扶着左臂,低着头,她绞尽脑汁思考着瑛姨此行的目的。
“瑛姨问你话呢,答啊!”陈洁茹用手戳了一下阿花,结果正碰到衣服里的淤青,阿花呲了一下牙。
“十二。”
“十二?哎呀,马上上初中了!准备在哪念书啊?”
听到念书二字,阿花眼皮撩动了一下,她窘迫地看了看陈洁茹和吴宿江,见二人没一个正眼看自己的,也就不再抱有希望。阿花从小的梦想就是好好上学,带着父母离开这座小渔村,远离贫穷,逆天改命。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自己为什么就被父母送到黄耀强的棋牌社二楼了,这一切变化来得太突然。她不懂,因为不懂,只能顺从,可是她隐隐觉得,这种顺从,总归要有个头。
“八中。”阿花卑微地回到。她不明白瑛姨此行和自己上初中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有比阿爸阿妈更好的法子。
“八中?县里的八中,好啊!好学校,通知书发落下来咯?”
阿花点点头。徐媛瑛挺直了上身,双手一拍顺势十指交叉在胸前说道:“多好的小人儿啊,洁茹,老吴,不是我要讲侬俩,这好个机会,侬两家头要想想办法供其读书啊!”
吴宿江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点上。陈洁茹只是低着头,不动声色听着徐媛瑛讲话,像一尊泥塑。见徐媛瑛这个态度,阿花心里有些活泛,难不成瑛姨真是自己的活菩萨?她微微仰视着瑛姨,眼神里闪烁着光。
见三人不言语,徐媛瑛丝滑地一屁股坐到阿花和陈洁茹的中间,她先是对陈洁茹说:“洁茹,这事我看有缓,咱们一起帮衬帮衬小娃,娃有读书心思勿容易,啥地方去寻这种乖小囡嘞!”
陈洁茹依旧沉默,吴宿江在船舱旁只是抽烟。
徐媛瑛把头缓缓转向阿花,再次打量着她,轻轻拉起阿花的小手,身子往阿花的方向靠了靠,说:“娃,侬爹娘凑不起学费,侬也别怪他们,家里的条件我们都清楚,侬自家也要识相点,啊晓得伐?”
阿花没吭声。
徐媛瑛又说:“那黄耀强是个畜生,娃受苦了!”
听到这个名字,阿花浑身一震,只觉得天旋地转。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懂了很多同龄孩子不懂的事情,以前那些班里淘气男同学嘴里隐晦的词语,她如今不仅明白含义,更是第一个实践者。
“但不代表所有叔叔们都是畜生!”徐媛瑛继续说。见阿花不看自己,又笑着补充道:“县里有几个叔叔,都喜欢你,只要你能像对待黄耀强那样对待他们,他们会给你钱,你攒起来当学杂费,相信瑛姨,你上八中这事肯定没问题!”
听到这句话,阿花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种不寒而栗来自于徐媛瑛冰窖一般的手掌温度,她瞬间明白自己将从一个深渊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深渊。
徐媛瑛把脸凑近了阿花,肥韵的脸上那眼神更加锐利,最后说了一句:“能不能上八中,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瑛姨等你信儿。”说罢,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向外走,换回刚才亲切的语气,“洁茹,老江,我走嘞喏,侬甭送,甭送!”
陈洁茹和吴宿江这才站起身来,将徐媛瑛送了出去,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好像真的在送整个吴家的活菩萨。
奇怪的是,两口子出去送人就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回来,好像是给阿花自己独自做决定的时间,在阿花自己没想清楚这件事之前,一家三口说什么都是徒劳。阿花心里也明白,自己若真听了瑛姨的话,是真的可以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能逃离小渔村。现在她又多了一个念头——逃离父母。
整个下午,阿花没有流泪,短短一个月内的,她的眼泪在黄耀强的二楼都已经流干了。她在想,全凭自己逃离小渔村,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别的办法吗?答案是没有。
跑到哪?邻居家吗,祖罗岛上就那么大,谁家打捞上来几斤鱼全岛都知道。躲到南惠县吗?祖罗岛极偏僻,距离南惠县三十公里,家里没有自行车,最近的一趟大公交距离这里也很远,况且她身无分文。就算逃到县里,自己没学上,没亲人,投奔谁呢,又靠什么活着呢?自己只有十二岁,谁能要一个连打螺丝都没力气的小女孩?在黄耀强那里学到的事情,让她更早的明白,女孩,或者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想活着,没有别的办法。
她想要自尊,想要脸。
但,她更想活着。
好好活。
晚上八点多,吴宿江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阿妈呢?”
“去邻居家搓麻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