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
第四章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
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夜里九点,莲花泉超市里灯火通明,绿漆木门不断开合,涌进一波又一波蓝白校服的身影。虽然都是高中生了,但他们还是会拿着家里给的八九块零花钱来这里买涮豆皮、刷酱烤饼、酒鬼辣条。而就在几年前,这里买的最多的是小浣熊,谁能第一个抽中宋江,谁就能成为当天放学路上的王。今天超市门口摆了两个圣诞老人,店里也竖起一个装饰闪亮的圣诞树。今天的魔法棒、包装苹果、圣诞花环卖的最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学生们的脸上会瞬间泛起一丝兴奋,这是他们在伏案了一整天后短暂的欢愉。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回家后还要刷题到后半夜。夜里十点,白原三中的学生已大部分散去,整条民福路陷入了一片安静。没有人会注意到超市门口的垃圾站里,蜷缩着一个长发遮面,满身油腻,左手小拇指还用破报纸包扎着的小流浪汉。也没有人知道,小流浪汉的行囊里,有他童年时玩的拍片、布告、奇多圈、溜溜球、水浒卡……那时,他是全村第一个中宋江的人,却不是孩子王,而仍旧是大家眼里避之不及的臭垃圾。谢宇来到这已经二十多天了,每天除了捡破烂,看笛卡尔和休谟的哲学书,他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盯着这些学生。但不幸的是,他从未见过报纸上的那个男生。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关心他,但他并不丧气。因为他知道,孤独,是他一生的宿命。这时,寂静的街角传来几声刺耳的口哨声和嬉闹,谢宇微微转头,余光瞥见五六个露脚脖叼着烟的小黄毛,他们前后簇拥着进了莲花泉,在里边高声吵闹了一番,又重新走了出来,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点东西,红牛,雪碧,红塔山,恰恰瓜子。“快点,三哥,我看有辆空车朝这开呢。”“急啥,我这雪碧还有一口。”“你不是三中的你不知道,俺们这打车费劲!来不及了,夜场这个点定不到好位置了!”“小逼崽子,敢催你爸了!”叫三哥的男生站在原地将罐装雪碧一饮而尽,然后顺手朝垃圾站的方向使劲一扔。可他却没有注意到那里蹲着一个人。雪碧罐不偏不倚…
2007年12月25日星期二
夜里九点,莲花泉超市里灯火通明,绿漆木门不断开合,涌进一波又一波蓝白校服的身影。虽然都是高中生了,但他们还是会拿着家里给的八九块零花钱来这里买涮豆皮、刷酱烤饼、酒鬼辣条。而就在几年前,这里买的最多的是小浣熊,谁能第一个抽中宋江,谁就能成为当天放学路上的王。
今天超市门口摆了两个圣诞老人,店里也竖起一个装饰闪亮的圣诞树。今天的魔法棒、包装苹果、圣诞花环卖的最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学生们的脸上会瞬间泛起一丝兴奋,这是他们在伏案了一整天后短暂的欢愉。虽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回家后还要刷题到后半夜。
夜里十点,白原三中的学生已大部分散去,整条民福路陷入了一片安静。没有人会注意到超市门口的垃圾站里,蜷缩着一个长发遮面,满身油腻,左手小拇指还用破报纸包扎着的小流浪汉。也没有人知道,小流浪汉的行囊里,有他童年时玩的拍片、布告、奇多圈、溜溜球、水浒卡……那时,他是全村第一个中宋江的人,却不是孩子王,而仍旧是大家眼里避之不及的臭垃圾。
谢宇来到这已经二十多天了,每天除了捡破烂,看笛卡尔和休谟的哲学书,他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盯着这些学生。但不幸的是,他从未见过报纸上的那个男生。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关心他,但他并不丧气。因为他知道,孤独,是他一生的宿命。
这时,寂静的街角传来几声刺耳的口哨声和嬉闹,谢宇微微转头,余光瞥见五六个露脚脖叼着烟的小黄毛,他们前后簇拥着进了莲花泉,在里边高声吵闹了一番,又重新走了出来,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点东西,红牛,雪碧,红塔山,恰恰瓜子。
“快点,三哥,我看有辆空车朝这开呢。”
“急啥,我这雪碧还有一口。”
“你不是三中的你不知道,俺们这打车费劲!来不及了,夜场这个点定不到好位置了!”
“小逼崽子,敢催你爸了!”
叫三哥的男生站在原地将罐装雪碧一饮而尽,然后顺手朝垃圾站的方向使劲一扔。可他却没有注意到那里蹲着一个人。
雪碧罐不偏不倚正砸中了谢宇的脑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铝罐弹落在地,残余的汽水溅在他颈间。谢宇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指节捏得发白。可那几个染着黄毛的小子连头都没回,他们正歪七扭八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缩着脖子朝来往的出租车吹口哨。裤腿高高卷起,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像几根插在雪地里的蔫萝卜。每跺一次脚,嘴里喷出的烟就混着白气糊一脸,活像一副副惨白的骷髅架子。
“哎。”谢宇朝他们背影喊了一嗓子,特有低沉声线,犹如一把粗粝的砍刀,劈开了静谧的夜空。
几个黄毛并未发觉这这声音的来源,继续马路边打闹着,其中两个还在互相掏对方的裤裆取乐。
“哎!”谢宇又来了一嗓子,这一声足够响亮,吓得旁边胡同里窜出来一对正亲嘴的学生情侣,敢情白原最好的高中也有搞对象的。
几个黄毛这才意识到是喊他们,于是齐齐回过头来看着谢宇。谢宇擡起一根,指着他的说:“刚才谁扔雪碧了。”
那几个黄毛非但没被谢宇冷峻的神色震慑住,反而笑得更加猖狂,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互相推搡着,像在看什么滑稽表演。谢宇的手依然悬在半空,声音又沉了几分:"谁?"
笑声戛然而止。
几个混混脸上的戏谑渐渐凝固,眼神变得阴鸷。他们不约而同地朝谢宇逼近,豆豆鞋踩在积雪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雪,忽然下得更密了。可当他们走到距离谢宇两米远的时候,又都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哎呀我去,你这啥味啊!比我袜子还味儿!”
“你们砸到人了知道吧?”谢宇低声问,长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目光有多么凛冽。
其中一个个子矮一些的黄毛,捂着鼻子盯着谢宇看了几眼,“听口音外地的啊?我就砸了,咋了。”
“你是三哥?”
小黄毛回头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回过头说:“三不三哥的,跟你啥关系!”
“道歉。”谢宇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把手里的尿素粉编织袋放到地上,很轻,仿佛在放一个婴儿,然后他低着头,两手插进军大衣兜里向那人走去。
“道你妈,你瞅你这死出,这冰天雪地的咋不冻死你呢,别搁这跟我比比划划……”小黄毛边说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谢宇,但就在他话音未落一瞬间,谢宇猛地将黄毛的那根手指攥住。
“疼疼疼疼疼!”
谢宇并未收力,将黄毛手指往自己方向一拽,硬生生磕在身后垃圾站的石墙上!一声清脆悦耳的断裂声,在夜幕中格外清晰。小黄毛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谢宇低着头,看了看地上的男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擡起头,低低地再次问:“我再问一遍,谁叫三哥?”
几个黄毛原地杵了一会,缓缓走出一个高个子男生,他脸色冰冷地站到谢宇面前。他高出谢宇一头,壮实粗悍,犹如一堵墙立在谢宇面前。
“我。”
谢宇轻轻转动了几下脖子,然后低着头说道:“道歉。”
“我要不道呢?”
“那你得死。”
三哥转回头对身后的人叹道:“我他妈是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被一个臭捡破烂的给威胁了。”
身后几个黄毛都想附和着笑,但地上还躺着一个杀猪的,所以也没笑出声,脸色很难看。
三哥转过头,望着谢宇,几秒钟后突然朝着谢宇脑袋上吐了一口痰。黄痰不偏不倚地落到谢宇的长发上,竟然在深夜里折出几点亮色。
“我这道歉方式,喜欢吗?”
谢宇擡起手,用袖口在头上胡乱抹了一下,缓缓擡起头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身子猛地定住了,好似被电击一般。
三哥笑着说:“你不是整死我吗,咋的,怂了?你今天不整死我,以后你也别想在这捡破烂了,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
谢宇的目光其实并未停留在他这里,而是越过他的右臂看到了一个全副武装的背影,那人孤单的从三中大门里走出来,奔着谢宇反方向,在夜幕下踽踽独行。
看不清脸,但是谢宇却笃定,就是那个男人。
谢宇毫不犹豫地越过三哥的身边,朝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走去。
“嘎哈去,你不挺牛逼吗!跟我俩这那那这的!咋跑了呢?”三哥突然笑了,其他几个黄毛也放肆大笑起来,也许是见谢宇离开的缘故,他们也顾不得地上那头痛苦的猪了。
谢宇没有回头,他的眼里,此时只有那个报纸上风光无限、春风得意的男人。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才离校,这个时间已经没有运营的公交车了,难道他每天都打车回家,可那样的话难免过于奢侈了。
周全的脚步似乎有些凌乱,他将棉袄的帽子掀到前额,盖在棉帽子上,又将校服衣领高高拉起,遮住下半张脸,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长到膝盖以下,蓝色的校服裤子里由于塞着棉裤而看起来有些臃肿。
他低着头走得极快,快到谢宇透过背影都感到他的心事重重。
夜幕下的东北,枯树、红砖、雪地、废铁。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越了几条街,最后谢宇看见周全竟然走进了一片树林,谢宇对这里并不熟悉,就在他的左手边不远处,立着一块大石,红油漆也夜幕下格外鲜亮:小草山公园。
周全左顾右盼了好一会,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转身向公园深处走去,他脚上的棉鞋在雪地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