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下面有人
有人下面有人
魏钟一段话说完,见皇帝只垂首沉吟不语,“陛下,臣去传二位大人即刻御前回话?”
“郭明玉奉旨清理入冬北境军花销,非止昨日,已是忙了小半月——不必传她。”姜敏道,“林奔朕已命人去传,再过上一时怕该到了。”
魏钟一句“陛下为何传林相”到口边又咽回去,他同林奔同出王府,多少有点交情,便出言缓和,“臣审问时听值守禁卫言语,殿下回宫时神色甚是恍惚,殿下连日身上不好,说不得病中昏晕,再找一时应能——”
“你是说秦王病得昏在中京闹市无人看见?”姜敏勃然大怒,擡手叩在案上,“啪”地一声大响,“这满城的人难道都没长眼睛?朕命你跟随秦王,你都做了些什么?说这些难道还想脱罪?”
魏钟唬得脸发白,扑地跪下,“臣万死。臣一时糊涂,恐怕问礼不成耽误下月大礼,揪着虞氏老儿回去问卜,再出来时才知殿下走了——臣纵马苦追一路,不知是马匹不济还是道路不对,怎么都追不上殿下——臣有罪,臣万死。”
“你确实有大罪。”姜敏冷笑,“姓虞的一族老少不乐意罢了,皇家难道要哀求他们?少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指着他骂,“好糊涂的东西。”
魏钟心知大祸临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字不敢多言语。君臣二人一个坐一个跪,俱各无言。不一时内禁卫走来回话,“陛下,林相奉旨任茂州都督,今日天不亮便从中通门出京了。”
姜敏腾地站起来,“带着谁?”
“回陛下,林相一人出京,只带着个书童,各自乘马出去的。”好内禁卫道,“因为林相有旨意,又无车骑行装,中通门御林军便放他去了。”
姜敏咬牙恨道,“去追。”
魏钟终于见着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刻站起来,“臣亲自带人去追,必带活口回来。”
“速去。”姜敏摆手,又命,“来人,命内禁卫围住林奔府邸——现在就搜。”
“是。”
看眼下情状,虞暨多半就落在林奔手里,如今林奔独自出京,虞暨只怕已经遭他暗害——姜敏只觉一颗心突突直跳,站不得,坐不得,原地走了四五十遍,一时竟无可施之计。
总算挨到近午时,郊狱当差的内禁卫走来缴旨——李铁塔指认了林奔府上内务掌事,一个叫林肃中年人。便是他受林奔指使,安排李铁塔等众冒充山匪,暗里处置被皇帝暂时放过的废帝旧臣,和朝里同林奔不睦的大臣。
怪道的当日不等皇帝旨意,都去奉承林奔“相王”——酷吏做到这般田地,敢不奉承他的,只怕都被他暗暗打杀了。
姜敏恨得牙痒痒,冷静思索一时,命人,“林府上下所有人等一例羁押,分开来审,每个都要审——令其交待林奔平日常去的地界,不为外人知的私宅,妾室外宅,并私藏财物的去处。每个人都要交待所知——不许有遗漏,得了地界列了单子让薛焱带人按单子搜。”
“是。”
时辰走得飞快,不一时日影西斜,天已尽黑,再一时更漏声起——子时了。距离虞暨失踪,已有一日。依魏钟说法,那厮自那夜出京回去便病倒,挨了五日路程,在虞氏宗祠受了一日气,狂奔两日回京——再寻不到,即便林奔不曾动手,只怕也难有生机。
但愿能快点,再快点。
可若万一是她完全想错了——根本不是林奔,害那厮的另有其人,比如恰巧夜行的破落户,做的劫财杀人勾当——便全完了。此时走错的道路,浪费的时辰,全是那厮的催命符。
不对,还是林奔。林奔跟随自己多年,从来恃宠生骄目中无人,去茂州的事,她虽说的即刻就走,却做好叫他百般粘牙纠缠的预备——这次这么听话,不等收拾行装,天不亮就简从出京,必有蹊跷。
可是虞暨丑时回京,林奔应不知此事,他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出外御城,为何竟骤然遭遇?
姜敏不能克制脑中沸水开锅一样的胡思乱想,僵坐着,紧张地拈着棋盒里冰冷的白玉棋子,静室里哗啦啦一片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徐萃在旁劝慰,“奴婢听着,陛下所虑已是万无一失,必有消息,陛下放宽心。”
“如何放心?”姜敏道,“万无一失不过马屁,谁能万无一失?”
徐萃一滞,“奴婢听着,陛下虑得极是——殿下应被囚在中京废宅。薛将军正带人找着,说不得今夜便有消息。”
“没有那么容易。”姜敏摇头,“中京官邸尽皆阔大,便不说数座废宅,便只一座,藏个人何其容易——便告诉了地方所在,一年都未必寻着。”
这话就很实在了。秦王一个纸糊的身架子,即便对头不肯亲自动手,塞在哪处废宅哪个地窖子,过三五日死透了,寻着尸首也要十天半月,还有证据问罪?
徐萃也不敢再劝,只在旁垂手侍立。
艰难又熬过一个时辰,外殿一片声地响。姜敏转头,“怎么了?”
刘轨进来,“陛下,立德坊一处宅邸起火。”
姜敏便皱眉,“怎么回事?”
刘轨答非所问道,“中京府寻宅邸主人问话,竟不见,才知只有两个看门的住着——同废宅无异。正好御林军盘问林府总管,意外知晓此处宅邸的主人——”他停一停,“竟是前头赵王。”
姜敏腾地站起来。
刘轨道,“当年废帝自立,灭赵王满门,房舍田产都已充入公中——却不想外间还有此处私宅。”便仰面盯着皇帝,“陛下,林相,不,林奔的官邸正在立德坊。”
姜敏便往外走,“薛焱可去了?”
“是。”刘轨疾奔着跟上,“原只命御林军襄助灭火,听闻其实无人居住,又是前头赵王私宅,薛都督即刻便带人赶过去。臣入宫时,御林军已将宅子团团围住,正在一寸一寸地搜拣——陛下放宽心,殿下若在那里,很快便能寻着。”他见皇帝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走,又宽慰,“林奔自掌辅政院,拿了废帝旧臣无数,此处私宅必是有人暗地里献于他。若是他挟持殿下,藏在那里正正合适。而且——中京昨夜暴雨,草树湿润,荒宅论理不该在此时起火,必定有异。”
二人出宫,纵马往立德坊疾行,此时已是寅初,正是一日黑暗最为浓重时候,即便暑夜,亦隐隐暗生凉意。立德坊夜市都散了,民宅不见灯火,只坊市里间或一两盏灯笼亮着。
二人过坊市便见不远处灯火通明,御林军团团围着一处宅邸,火把油烛照得有如白昼。屋舍虽然不是贵族官员规格,却是肉眼可见的富贵,占地极广,坊市一条街占了多半条。
即便是在当年赵王手里,也是极其优质的资产了。
御林军见皇帝过来,扑拉拉跪了一地,“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薛焱得了消息赶出来,“陛下。”便道,“明火已灭,正命人寻着暗火逐一熄了。”又道,“陛下,此火蹊跷,此间宅邸只有一对夫妻门人住着看屋子,即便有火起,应当从屋子里烧起来。臣随火势清查,竟然是废园起火。”
“带路。”
“是。”薛焱引着皇帝往里走,“中京昨夜大雨,草树湿润,废园无人,如何能烧起来?”
“看屋子的人呢?”
“正在审。”薛焱道,“依他二人的说头,此处屋舍已有年余没有第三个来。”
姜敏站住,四顾一回,“此处屋舍极大,若有熟知道路情形的,从角门进来,他们两个能知道什么?”
“是。”薛焱道,“臣已命人押着继续问话。只是……此二人应不识林相……林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