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宫宴
宫宴自卯时正刻开始。
人群游龙似的自各个方向进入太极殿,使节仪仗、大臣朝列、王公贵戚,还有那些花瓶般貌美的乐伎伶人。
他们各安其位,盛大的仪式一层一层如花绽放般行进,有条不紊。
皇帝与太后分坐在上首,座次却令人惊异——太后居正,皇帝于侧。
说是侧,但又不至于偏得太远,两人的距离甚至有些过近。
办一场这样的盛会不容易,不但须得是太平盛世国库丰盈,且得上下一心事事计较。
单说这座次一节,便不知生出多少事来。
太后明镜阁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刻龙纹,自是不能挪到这儿来,而太极殿本身的金椅更是唯有皇帝才能坐。
礼部千辛万苦,终于拟定了方案——将本来的金椅撤走,换来两把一样的分设两旁。
然而这意见最终也被驳回了。
文渊阁回话说,没有将正位空着的道理,本朝也不必虚设空位以敬天地。
任谁也不会傻到以为太后突然慷慨起来,要这至尊之位留给她那几不见面的儿子。
礼部的各位学士捶胸顿足,最后也只得从太后所愿,将她的位置放在皇城中的皇城、中心的中心。
此刻,宛如史上最太平的一天,最繁华的一日,太后坐在她亲手打造的盛世中,光明正大地受万国来朝、万民敬仰。
这一天定在年关,单是年终奏贺与使臣朝见就花了整整四个时辰。
林忱从午后等到日暮,才入殿坐下,直到此时,宫宴才算正式开始。
她本等得双膝冰冷麻木,想着入内总算有佳酿暖炉,可以好好歇一会,不料一抬头,对面的人正摘下披风,绯红的裙角别致得张扬。
阔大的殿上有三层阶梯。
第一层坐着公主、太后近臣与来朝的使节,第二层是有资格入宴的大臣,第三层留给即将入宫的贵眷。
萧冉作为文渊阁唯二的常侍,这炙手可热的位次自然当得。
林忱把头低下,抿了一口暖酒。
管弦的乐声响起来,她隐隐闻到空中的香气,是驱寒的暖。
更让她想起初见时萧冉身上的黑披风,想起檐下滴落的雨。
而且坐得这样近,对面尴尬,只怕往后这几个时辰都不能自在了。
林忱自顾自想了半天,酒都喝了半盅,才忽然发觉,对面其实并没往这边看过。
她对人的视线分外敏锐,譬如方才六公主林恪瞧了她四次,太后瞥了她一眼,都分外明晰。
但萧冉的确没有看过她。
连她身边那个小侍女青萍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林忱拿着酒杯,单指摩挲着桌面,听着上边太后对入内的官眷说话。
那话在经传声的官员一层层向下传递。
官眷都落座了,对面仍是没动。
林忱将衣领向上提了提,喉间的伤疤在发痒,她转头的时候余光一扫,对面只是垂着头。
那面上是否有什么表情,她来不及细看。
因为不过这一个动作,她已觉得自己可笑,遂强令自己转开心神,不再关注。
很快,几次敬酒之后太极殿沸腾起来。
上边不至于声浪滔天,但已不是落针可闻的肃静。
林忱往上看去,敬酒不单是敬太后,还要敬皇帝,那年轻的帝王瞧着一副温柔像,眉眼明亮俊秀,并没有因着常年不见人便畏首畏尾。
他应对得当又气质清贵,很快叫某些蠢蠢欲动之人按捺不住。
那些被打压的风中残烛一般的世家纷纷前来,甚至还要叫女儿遥敬一杯。
在他们眼里,皇帝此次出席,乃是太后退却的信号。
林忱看了一会,颇觉无聊,往下转头,底下已小范围行起了酒令。这些人她大部分只见过画像,此时一一对去,倒还能打发时间。
青瓜在她耳边说道:“殿下一会还得一起合奏雅乐,那曲子可还记得?春江去后边取琴,想来也快回来了。”
她话完没一会,春江果然回来,只是面色不好。
“真是欺人太甚。”春江面有恨色,往旁边瞥了一眼,小声说道:“咱们的琴让人给换了!”
青瓜一惊。
春江继续道:“礼乐司的人只说原本那把坏了,死活只肯给咱们一把破的,这琴声我调过,倒是准的,只是事也太不成样子了。”
林忱给了个眼色,只示意她俩不要再议论。
“你觉得她们是受人指使?”
春江点头:“若非如此,一个宫人哪敢在这时候作怪。”
林忱回转过身子端起酒杯,不以为意:“既然如此,更不必管她。这样的盛会,因这样微末小事闹起来,对也成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