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孤寡
石破天惊的一言。
冯不虚跪下,高声道:“太后常言陛下年幼,需得大儒教书习文,那么臣想问,习到何时?我们这些老骨头在死前,还能不能看到皇帝亲临朝廷?”
老京官自然不知冯相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皇帝多年不上朝已是常态,大家明明都习惯了呀。
他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果然,冯不虚这一声,后面应者如云,跪倒了一片。这几年冯家虽和其余世家起了隔阂,但千丝万缕的人脉尚存,关键时刻不至于孤家寡人。
偏偏萧相今日又告假没来,至于女官,在这种事上向来是不便说话的。
太后原本闭目敲着金椅,此时才缓缓睁眼,扫过跪下的人影。
她近几日染了风寒,正是头痛的时候。
“按你们的意思,是我控制了皇帝,不让他见人?”太后一叹。
没人出声。
“是我想要独揽大权?”二叹。
“是我想要任人唯亲?还是我要把大梁搅烂,搅成一滩浑水?”三叹。
终于有一新晋言官忍不住,起身道:“既不是,太后便该扶持陛下,隐退于中宫。”
太后瞧着他,记起这人是前年中地的进士,自己还在萧正甫面前赞过他的文章。
竟不抵这愚蠢的君臣纲常。
“回答我的问题。”太后的眼神很清明,然而语气从平和转到了漠然,她俯视着,“我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
小进士没法说,因为以上三条,太后的确没做过。
不但没有,她还励精图治,将梁朝的国库添得满满当当,这是武皇帝都没有的功绩。
“为了不让别有用心之人专权乱政,我斩首了自己的弟弟和堂兄,赵氏一门皆流放千里;我选拔人才,皆要反复核查,只恐有暗箱操作以致不公;我卯时起子时眠,宵衣旰食处理政务,你说,我有愧于何人?”
太后支着额头,头上的珠帘遮住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不明白,那些世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备而来,可这小进士为什么也要跟着搅浑水?
仿佛自己真是个昏聩的庸人,他们倒个个是忠臣良将!
太后头越发疼,涟娘在一旁递了茶过来。
小进士不等答话,已被与他同届的两个学子喷得抬不起头来。
一片乱局之中,太后拂袖而去。
唯有冯不虚,从方才开始便直挺挺地跪在最前头,不发一言,但同样不退不起。
他家两个儿子在后头发昏,想去拉他,被一把推开。
“爹,太后都走了,咱们也撤吧。”
老头子不说话,背影却那么苍老,令人怀疑他这一跪还能不能再起得来。
他不走,方才应和的众人便不好就这么走脱了,一群人只好留在殿里头僵持。
一直跪到暮色笼罩王城,年老的大臣累得东倒西歪,旨意才姗姗来迟。
皇帝要出席了。
结果令人如此满意,倒是异事。
往次这样的“逼宫”也有过,太后都是任他们跪去,坏的又不是她的身子。
难道太后真的老了,学会服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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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老,唯一表现为她不再抽烟枪。
太医一月三次来把脉,痛心疾首地说太后这烟再抽下去,只怕就要减寿十年。
她自己其实不以为意,还觉得那水烟一飘,便朦朦胧胧的,解疲消乏很有效果。
但涟娘很留心,甚至于每日贴身监看,不厌其烦地把烟丝换成进贡的桃子。
时间长了,太后也就习惯了。
此时,夕阳给半扇形的窗子托着,温柔的余晖静照着冬日的冷,涟娘靠在窗边剥桃皮。
她在外常年一副冷漠的神情,只有在凌云殿、在太后身旁,才有一丝活人气。
“旨意发下去了?”太后问。
后者点点头,说:“冯相和他那些僚属发难倒是不吃惊,不过,那些翰林出身的学生也忒没良心,当年若不是太后您一边提拔,一边又弹压世族,他们岂能像如今这般风光,不念着您的恩就算了,还反咬一口,真不如养条狗实在。”
涟娘腮边紧绷出一条弧度,样子是真生气了。
太后过了那会儿,倒是已经冷下来,不以为意:“这也不算什么,你还没看清吗?那些科举上来、四书五经读进去的,都自有一套圣人纲常在心里,心黑手狠没原则没底线的又不能久用。你看看萧正甫这半年,屡屡告假,瞧着便是这些年皇帝年岁渐长,他想着手隐退之事,给自己留后路了。”
她顺手翻着昨日文苑呈上来的折子,道:“似你我、还有徐恕那般,在这世上终归是形单影只,她当初提出要在宫中兴办女学,终究没能成功,后来我以教养公主为名在内庭立文渊阁,也是诸多阻挠。这些人,怎能容忍女人把控朝政…”
说到一半,忽在折上瞧到意外的名字。
涟娘凑上来递桃子,也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