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似曾相识燕归来(二)
冬天夜长,梦也更长些。
沈苓烧了整整一夜,向晓便鞍前马后地守了她一夜。到底是只鬼,向晓不敢喂人的药给她,只能泡个热巾子拧干,一遍一遍给她擦手脚背心。万幸天明时候退了烧,向晓累得沾枕头便睡着。
第二天清晨,沈苓仿若脱胎换骨一样神清气爽,昨夜种种竟浑都忘了。待向晓睁眼身边不见沈苓,以为她得了什么门道又下地底长眠去了,便匆匆忙忙起床去瞧。
眼风一定,沈苓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正抖落着一张床单。
都说阳光同灰尘的组合是最妙的,光线顺窗帘钻进来,掉在地板上,掉在沈苓身上,掉进向晓眼里、心里。这个瞬间美极了,向晓想,要是一辈子这样也挺幸福的……
青天大老爷,她在乱想什么?
向晓揉了把头发,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哪来的被子?”
沈苓动作一滞,叠了床单搭在手臂上:“今早有人敲门送来的,不晓得是不是你父亲,我要他进来喝茶,他却推脱着走了。”
“我爸?”
向晓回房间去拿手机,消息天花乱坠似的涌出来,多半来自向妈妈:
“你昨天不是要被褥嘛?妈妈叫了个同城跑腿给你送去,一会出门接一趟哈。”
“你工作忙,妈妈就不过去看你们了啊,照顾好自己。”
“还没起床吗?被子收到了没有?”
……
向晓打了个哈欠,飞速眨了两下眼睛,酸得眼泪淌出来两行,打字道:“收到了妈,正铺床呢。”
再出去时,沈苓已经把床铺好了,淡青色丝绸缎面,带着刚晒过的太阳味道,倒显得家里不那么冷清了。
向晓倒了杯温水,待沈苓铺展好被角,适时递上去:“还难不难受?”
“已经全好了。”沈苓接过,端起来饮了半口,顿了顿,问道:“我昨儿个烧糊涂了,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向晓瞳孔一张,声音暗悬:“你忘了?”
“全都忘了?”
向晓嘴唇翕动正欲倒豆子,却见沈苓一抬手,截了她的话头道:“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也请你同我一样,都忘了。”
向晓动作一滞,看来她还记得。清了清嗓子,放软了声音道:“那么,麻烦你下次再亲我抱我,给我说情话的时候,也少喊几声别人的名字,可以吗?”
语毕,向晓扬扬下巴,不服气地望着她,鼻音轻巧转了个弯儿,怎么样,脸红耳赤了吧。
沈苓嘴角弯了弯,道:“晓得了。”
……
沈公馆的主人已经联系到了,那边请她们今天之内过去便好。向晓简单炒了两个菜,煮了份速冻水饺,虾皇馅儿,虽是比不上现包的,但配着向晓精心调的醋碟,沈苓饶是吃了大半碗。
酒足饭饱,两人换好衣服准备去寻沈公馆的李小姐。
沈苓今儿个化了淡妆,乌黑的长发随意垂下来,右侧用银色发饰别在耳后。一身猩红色旗袍,搭配白狐裘披肩,脚踩白色高跟鞋,恍若推开时空之门从民国走来的千金小姐。
沈公馆不远,过了大桥一路往西走,那一片都是旧申沪的洋楼公馆之类的。沈家当年风头无两,专门请设计师按照西洋风格建了座宅子,即使过去多年,也是这周围数一数二气派的。
当年顶富贵繁华之地,如今也十分萧索了。这一片基本全是私人住宅,但毕竟是老物件,没多少人真正住进去,只有几家婚庆公司来这里取景拍婚纱照,白墙黑瓦的最合适不过。
沈公馆大门开了一半,向晓同沈苓对视一眼,前后脚跨进去,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人,走在她身侧的却已不是向阿小。宅院中央有个喷泉,沈苓的视线在其上留意了好一会儿功夫,向晓也跟着投去了目光,踮着脚同她耳语:“你家是真有钱啊?”
沈苓颇为客气道:“尚可。”
喷泉正对着的,是沈苓生活里二十九年的家。深棕色大门敞开了半扇,两人抻着脖子往里看,公馆里面似乎在办什么事,热闹的很。门口站着个穿黑色制服的女人,留意到她俩后朝里招呼一句,热闹中走出来个年轻姑娘,干练的齐耳短发,穿着白西装,手里端了半杯酒,似是刚从社交场合里退出来。
向晓提了提步子上前去问:“是李小姐吗?”
姑娘眼睛一动,嘴巴张了张,惊讶的神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是喜悦:“向晓?你是向晓?”
向晓愣住了。
“我是李冥初啊,你忘了?咱俩高中前后桌,我还去过你家呢!”
向晓一惊,嘴巴好看地咧了咧:“冥初!你变漂亮啦?我都没认出来。”
沈苓面庞冷静,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走。
李冥初高中时个子矮矮的,在班里不怎么起眼,向晓恰好也不爱热闹,所以她们关系还不错。
“这……你家?”向晓一脸不可思议,摊手虚虚指了一圈。
“不不不,这儿是我家祖宅,今天我太爷爷忌日,全家过来小聚一下,我平常不住这里的。”
向晓锁紧了眉头:“沈公馆是你家祖宅?”
语气重音放在了那个“你”字上,显然,让她不可思议的点太多,向晓一时大脑过载。
“对啊,不信啊?”
正说着话,沈苓越身行至向晓前面,也不虚礼问候,直截了当问:“方才你说,这是你太爷爷的住处?”
“嗯。”
沈苓的表情讳莫如深,提了口气复又问:“你多大了?”
由于是向晓的朋友,李冥初虽觉着有些冒犯,但不生气:“我九七的,今年26。”
“一九九七年,”沈苓放轻了语调鹦鹉学舌,而后冷笑一声:“你太奶奶当年好歹也是正经嫁进我沈家的,怎么沈民生一死,她便等不及另嫁与他人?连服丧的礼数也不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