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只有相思无尽处(四)
向晓难得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已经临近正午了。
她动动胳膊,手掌心里暖呼呼的,似兜着一只刚足月的小兔子,温热绵软。待她自个儿看清楚了,心弦一颤,触电似的缩回手乖巧放好,霞色从耳后悄悄漫上来。
沈苓仍旧没什么大的动静,向晓敛住呼吸盯了一阵子,见她动动睫毛,呼吸变得不大匀称,懒散着拧了下身子,又睡着了似的。
“没感觉么?”
向晓心虚念叨着,拢了拢睡衣领口迅速溜下床。
且不说旁的,向晓家的暖气实在不给力,加上北京冬月里寒风似刃,两人挤在一处时还好,倘若只剩一个人,便总觉着有冷气灌进去。沈苓动动肩膀,眯着眼怠惰一会子,身子一侧便要往被褥里缩。
向晓叼着个牙刷,悠哉哉靠在门框边,看沈苓做足了懒散姿态,揶揄道:“你在地底下睡了那么多年,怎么比我一个社畜起得还晚啊?”
沈苓转回头,美人筋一抻,慢条斯理地与向晓对上眼。
她穿着向晓的睡衣,袖口稍有些短,搭在被子上,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不像昨天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开口却仍是民国小姐的腔调:“我晓得你家床大,却不想你的睡相这般差劲。”
“啊?我……”向晓脸上一阵烧红,方才手心儿里的触感似又涌出来了,燥热自心底漫到耳朵,对她装起蒜:“我踹你了么?”
沈苓见她一派天真便没有插话,只抖了抖睫毛,品着他葫芦里的药。
“抢枕头了?”
“抢被子了?”
“还是,我摸你了?”
在她列举到最后一项时,沈苓移动视线,嘴角饶头兴趣地勾了勾,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确认。
向晓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沈苓胸腔起伏一轮,而后翻身下床,一面走一面说:“自大腿至小腹,而后沿着腰间一路往上,方才还……”
“你闭嘴吧!瞎说八道。”向晓乱了分寸,打着糊弄往洗漱间走,留下沈苓一人在卧室,盯着她慌里慌张的背影出神。
“当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沈苓收起眼里那一丝微妙,扯了扯被角,往客厅去了。
说来也怪,大约这世上真有什么前生今世因果轮回的缘分,向晓拧着毛巾品了一会儿,竟半点不觉着沈苓的话唐突冒犯,反倒有种阔别良久、再度相逢的感触。
这种感触难说,非得自个儿身临其境地尝过一遍,方知其中滋味。
午饭颇为复杂地摆了一桌子,一对撒了椒盐的翅根,一盒脆脆薯条,两杯加了冰的可乐,还有向晓钟爱的麦辣鸡腿堡。虽说丰盛,却无一出自向晓之手,除了摆盘——算作沈苓帮她教训陈见的答谢。
沈苓只瞧着她张罗,并不着急坐下,抱起手臂斜靠在桌沿上,将方才按住的那一丝微妙复拿出来,堆叠在睫毛上,说:“一桌子珍馐美味皆出旁人之手,未免太敷衍了些?你那时候,可不会这么答谢我。”
好久没吃麦当劳了,向晓心情好,靠在椅背上扬着下巴凑到沈苓面前,歪一歪脑袋问:“那我以前都怎么谢谢你呀?沈小姐?”
沈苓倾身,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说:“这样。”
……
春日里冻住的河水遭暖风一吹,心潭便漾开了。向晓下意识缩缩脖子,抿着嘴巴弯曲食指放在额头上蹭了蹭。
沈苓嘴唇一碰,却笑了:“你从前吻我时,断不会这般羞怯。”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向晓仍旧起了一浪鸡皮疙瘩。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分明来自旧时代,在向晓的印象里,那个年代的一切都灰扑扑的,可如今比起来,灰扑扑的人好像是她自己。
沈苓踱步坐到餐桌对面,品着向晓收拾表情的动作,分明心里怯了场,却要装作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掖了掖嘴角道:“我哪里害羞了?只是没想到你们民国人玩儿这么花,吓了一跳而已。”
好一个吓了一跳。
沈苓忽然发觉向晓这姑娘怪得很,不呆亦不笨,浑身机灵劲儿从来只用给自己人,对旁人却成成了皮儿嫩馅儿足的软柿子,任人欺负也不做声。
待摆好了盘,向晓随手将头发挽起来,朝沈苓扬扬下巴:“摆好了,块吃吧,带你见识见识伟大的麦门。”
“迈门?”沈苓扽扽袖口,捏起个夹了生菜同肉片的玩意儿端详一阵,支起眉头问:“是正经门派么?”
而后,又将汉堡原封不动放回去,长腿一叠,横了把眉毛道:“我沈家世代清白,瞧不上不入流的宗派。”
“噗。”向晓差点一口可乐喷出去,见沈苓仍旧端着,将汉堡盒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我开玩笑的。这个东西叫汉堡,很好吃,你尝尝。”
沈苓侧着肩膀睨一眼:“我不大认可你们现代人吃的食物。什么杂七杂八混在一块儿,便能成顿饭了?”
但拗不过向晓目光灼灼,沈苓犹豫一番,捏起来尝了一口,好吃。
接着,视线落到向晓手里那杯水上,眼睛一动,问:“那是什么?”
“可乐,你喝。”向晓吃得正起劲儿,吝啬着文字答她。
“漆黑透亮,活像中药似的。”沈苓蹙眉,不大认可。
“没品。”向晓嘟囔一句,在沈苓的注视下从身后橱柜里取了只高脚杯,将她面前那杯可乐倒进去,递到沈苓面前。
“高脚杯?”沈苓捏住杯柄,转转手腕轻笑一声:“短笛饮香槟,斗形白兰地。那帮商人削尖了脑袋往名流场里钻,浑身上下的体面不过在这杯好酒,你拿它装这个?”
“嗯,”向晓尾音灵动地翘了翘,说:“用高脚杯盛的可乐更甜,不信你尝尝。”
沈苓莫名怔住,心里有段话悄悄和向晓的声音重合,沈苓抿一小口,不明显地笑了笑:“她从前也这样说过……用精致的茶盏来装咖啡,便不那么苦涩了。”
“不信你尝尝。”
不信你尝尝。
“谁,我?”
向晓注意到,这是沈苓头一次将“你”换成“她”,来描述那位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