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囚笼中的真相
莲花突然静止的瞬间,陈伶的油纸伞“咔哒”一声转了半圈,伞骨的阴影恰好遮住他眼尾那抹猩红。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冰碴子:“怎么?这就没劲了?还是说,准备憋个大招,给我们这些‘配角’一个惊喜?”
浊没有接话,花冠上的獠牙却绷得更紧。
瘴气在他指尖凝成细长的丝,像蛛丝般缠上莲花最外层的花瓣,那些看似圣洁的白色花瓣被瘴气触碰到的地方,立刻泛起腐朽的灰斑。
“小心点,”陈伶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混着胭脂味扫过浊的菌膜,“别把你的宝贝‘光明’捏碎了。毕竟啊,这世上能让你追三百年的玩意儿,可不多了。”
他说话时,右手悄然握住了袖中的剔骨刀,刀身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出来,与浊身上的瘴气撞出细碎的火花。
就在这时,那朵莲花猛地炸开。
不是向外迸发的碎裂,而是向内塌陷的坍缩。
洁白的花瓣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层层叠叠地往中心收拢,露出里面一团蠕动的……血肉。
那团血肉约莫孩童大小,表面布满了无数只闭合的眼睛,每只眼睛的眼睑上都绣着金色的经文。
当花瓣完全收拢时,那些眼睛突然同时睁开,露出纯黑的瞳仁——没有眼白,没有焦点,像两排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就是……光明的核心?”浊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根须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半寸。
陈伶却笑了,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畅快,甚至弯下腰捂住了肚子。“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他指着那团血肉,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追了三百年,你就追了这么个玩意儿?一堆烂肉镶眼睛,还绣着经文——这哪位巧匠的手笔?真是把‘装神弄鬼’四个字刻进骨头里了!”
那团血肉似乎被他的笑声激怒,无数只黑眼睛同时转向陈伶,黑洞般的瞳仁里渗出粘稠的金色液体,落地时化作扭曲的符咒,在石板上滋滋燃烧。
“吵死了。”陈伶直起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他猛地甩出剔骨刀,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红弧,精准地刺穿了最中间那只眼睛。
金色的液体像喷泉般涌出,溅在陈伶的戏袍上,竟像活物般顺着衣纹往上爬,想要钻进他的皮肤。
陈伶眉头一皱,左手的油纸伞突然张开,伞面上的百鬼图案发出凄厉的尖啸,那些金色液体瞬间被震成了粉末。
“看来你的‘光明’不怎么欢迎我。”陈伶收回刀,用指尖抹掉溅在下巴上的金粉,随手弹在地上,“也是,像我这种专拆戏台子的,自然入不了这些假神佛的眼。”
浊始终盯着那团血肉。
当最中间的眼睛被刺穿后,那些闭合的经文开始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嘴——每张嘴都在无声地嘶吼,唇齿间流淌着与他同源的暗绿色汁液。
“这是……”浊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认出了这种汁液,认出了这种无声的嘶吼。
这是苦肉浊林里最底层的菌丝,是那些被他吞噬又未能完全消化的残魂,是他最唾弃的“黑暗”。
可它们为什么会藏在“光明”的核心里?
“很惊讶?”陈伶走到他身边,用刀背敲了敲浊的花冠,“还是说,终于明白这出戏的底本有多可笑了?”他指向那团血肉,“你以为的光明,不过是用黑暗腌入味的腊肉,再裹上层经文的糖衣。那些傻子趋之若鹜的‘圣洁’,骨子里全是你们苦肉林的烂泥味。”
浊的瘴气光环剧烈旋转,那些人脸残念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突然伸出手,不是去攻击那团血肉,而是狠狠攥住了陈伶的手腕——菌膜下的汁液沸腾着,几乎要烧穿对方的皮肉。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光明是假的。”
陈伶被攥得生疼,却反而笑了,笑得眼尾的绯红都在颤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在瞬间被他自身的血气覆盖,“难道我告诉你真相,你就不追了?三百年的执念,你说放下就能放下?”
他凑近浊,鼻尖几乎撞上对方的獠牙,声音压低了,带着唱戏时的拖腔,却字字诛心:“你啊,就是个被戏台子骗住的傻子。明明是条钻进泥里就能活的蛆,偏要踮着脚看天上的月亮,还真以为自己能长出翅膀?”
“闭嘴!”浊的怒吼震得整个大厅簌簌掉灰,瘴气瞬间压过了那团血肉的金色液体,“我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陈伶突然收敛了所有嘲讽,眼神冷得像鬼嘲深渊的冰,“你至少还有个东西可以追,哪怕是假的。而我——”他猛地转身,剔骨刀反手插进那团血肉的中心,黑眼睛里的金色液体喷溅而出,在他脸上画出诡异的纹路,像极了戏文里恶鬼的脸谱。
“——我只需要把这戏台子拆了,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跪着求的、仰头看的,到底是些什么破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团血肉开始剧烈地抽搐,无数张嘴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竟汇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光明……永在……”
“永在?”陈伶笑得更狠了,手腕用力,将剔骨刀在血肉里搅动,“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永在’!”
他突然拔出刀,同时甩出腰间的血鞭。那鞭子像活过来的毒蛇,瞬间缠上血肉,鞭梢的铃铛发出摄魂的脆响。
随着铃铛声,那些黑眼睛里的金色液体开始倒流,顺着鞭身钻进陈伶的掌心,在他皮肤下凝成细小的血珠。
“你在做什么?”浊的声音里带着惊疑。他能感觉到,那团血肉里蕴含的力量正在被陈伶吸收,那是一种混合了光明假象与黑暗本质的诡异力量,狂暴得足以撕裂任何生灵的魂魄。
“做什么?”陈伶的脸因为吸收力量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尾的绯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当然是把这堆破烂,变成我的养料。毕竟啊……”
他看向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傲慢,像一尊从血火中诞生的神。
“只有我,才配享用这世上最极致的虚伪。”
当最后一滴金色液体被吸入掌心时,那团血肉彻底坍缩成灰,飘散在空气中。
水池里的金色液体也随之褪去,露出底下干涸的河床,河床的裂缝里,嵌着无数具白骨,每具白骨的胸口都插着半截燃烧过的经文。
陈伶缓缓握紧拳头,掌心的血珠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比鬼嘲深渊更纯粹的恶意,比苦肉浊林更浓重的黑暗,却又偏偏裹着一层戏台子上借来的、艳烈的红。
“现在,你还想去哪儿找光明?”他看向浊,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还是说,打算回你的苦肉林,继续当你的‘佛陀’?”
浊沉默地看着干涸的河床,看着那些嵌在裂缝里的白骨。
他背后的花冠缓缓合拢,獠牙间的瘴气也平静下来,那些人脸残念闭上了眼睛,像是终于得到了安息。
三百年的追寻,原来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追光的猎手,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是光的一部分——是那虚假光明里,最不堪的那部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