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想死的心
第二百零八章想死的心
白术对长生不老的执念,胡桃并非一无所知。但是往生堂的信念大抵和不卜庐天性犯冲,虽然数百年前的确有医者妙手回春劝走了黄泉引魂的金翎鸟的传说,但是这也不是现在的普通医者自认可以逆转生死违逆天地定理的原因,要知道哪怕重塑轮回再造往生的冥主也没说过要死人复活的说法,怎么就到了白术大夫这里,一下子就全都可以改了呢?
但是人劝该劝,真的师父来了自然还是有优先次序的,胡桃耷拉着脑袋乖乖任由师父把自己拽到身后,然后看着她先是客客气气和白术大夫打了招呼后就准备把自己拎回去,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同时不忘回头和白术挥挥手告别。
白术也跟着笑眯眯挥挥手,一副再习惯不过的样子。
“师父。”在回去的路上,胡桃低着头跟在伊莱恩的后面,一步一步追着她的影子走,小小声嘀咕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追求长生啊……”
如果只是为了亲人团聚的话,每年的七月十四也可以做得到;
如果只是想要延续自我的意识继续体会这个世界的话,黄泉冥府已经可以做到了。
死后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七月十四的归元节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说到底,生与死的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你要问我的话,我大概只能回答你,生与死的区别,就是告别时间的长短。”
胡桃笑嘻嘻地跳过去几步,揽住了师父的手臂:“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师父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呀?”
伊莱恩一挑眉,低头看着她:“你觉得这不算是回答吗?”
“不算不算,”胡桃连连摇头,“比起师父其他的回答,这一次的回答显得特别模棱两可,感觉可以理解这个答案但是又有些被您糊弄过去的意思……”
但伊莱恩只是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顶。
胡桃不理解师父此时的回答,正如她不理解白术对长生的执念。
*
往生堂的嫡系传人,自幼接触生死,对于生离死别的故事自由耳濡目染,称不上多么陌生。
——少女对师父口中对生与死的解答有了一个相对清晰地体悟,是她继任往生堂主的第二年。
十三岁那年,她从第七十五代堂主手中接过了乾坤泰卦帽,也接过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我经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替爷爷办葬礼。”
按着七十五代堂主的遗嘱,葬礼的各类事宜全部由胡桃一手操办,没有让任何人插手代劳,各项事务皆是亲自打理,也能做到事事考究处处规矩,撑得住这第七十七代往生堂堂主的名号。
葬礼过后,仿佛一切也跟着重归如常,接任堂主之位的胡桃开始接手往生堂的各类工作,并未让师父为其代劳负责,她本就灵巧聪慧,在这位置上做了一段时间后也能做到服众,似模似样有了堂主应有的样子,只在晚上的时候粘着师父不撒手,才能恍惚想起来,这也还是个孩子。
少女眸光清亮笑意狡黠,瞧着与没当上堂主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可在第二年的七月十四归元节当日,她却是罕见地将所有工作扔给了仪倌和堂中客卿,自己一个人忙忙碌碌一整天,桌上吃食和庭院摆设,就连身上衣服都是七十五代堂主生前最爱看她穿的一套。
明夫人自始至终也只是安静看着并陪同在侧,只是在胡桃风风火火跑过来交给她一些琐事帮忙的时候她才会短暂离开一阵子,如此忙忙碌碌一整天,胡桃终于等到了黄昏日落,月上柳梢头。
此时家家户户也已经跟着点起了金翎鸟的引路灯,胡桃身上的衣裳不适合这个季节她却也不愿意去换,夜深露重,街上隐隐可见幽魂微光飘飘荡荡,少女坐在后院小门的台阶上看着灯火点亮整个璃月港,曲着膝盖眼巴巴地等着,时不时搓搓自己发凉的膝盖和手脚,目光左右飘荡,也不知晓该具体落在那一处。
七月十四,本该是能见到爷爷的日子。
爷爷会回来吗?
应当会的。
可她等啊等啊……等着师父带着毯子过来,等着月上中空,等到膝盖僵硬,等到师父坐在自己旁边将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等到第一缕晨曦的微光从天边亮起,她也没有看到爷爷的身影。
“爷爷是迷路了吗,师父?”
女孩将脑袋靠在师父的肩膀上,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伊莱恩摊开毯子把吹了一整夜寒风的女孩给裹起来,温声道:“你是如何看待生死区别的,胡桃?”
“生前璃月境,死后黄泉乡,归元节百鬼归乡了却生前残念……除此之外,死后世界与生前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但也是需要划分开的,胡桃……黄泉乡的确是死者的去处,也是生者祈求来世公平的地方,可是黄泉并没有改变生与死的变化。”
少女感觉自己的头顶被摸了又摸,她抬起一双有些酸胀的眼睛看着师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咬住了嘴唇,整个人看起来都木呆呆的。
“所谓的死别,本质仍然是一场对生者来说长达一生的漫长告别。”
胡桃懵懵懂懂。她能理解生与死的区别,但还没有真正明白理解死亡带给人类、带给生命本身的意义。
对比曾经撕心裂肺再也无法挽回半分的生离死别,黄泉乡的存在甚至显得像是梦一样的美好;可所有人都能沉浸在这场弥补遗憾的梦境中,唯独往生堂的人不可以。
爷爷是不会回来见她的。
胡桃隐隐约约明白了。
也许他还会在黄泉乡等着自己,但是他绝对不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见自己——这是往生堂堂主必须要理解的最后一课,正像是爷爷生前会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一样:“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
劳累了一整天又绷紧精神熬了一个大夜,胡桃耷拉着脑袋思考着,没过一会就把脑袋靠在了师父的肩膀上,伊莱恩就感觉肩膀上的脑袋一点一点,紧跟着从她肩上滑了下来,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这一觉胡桃睡得很沉,许是吹了一整夜的阴风,被抱去房间睡觉的时候伊莱恩顺手摸摸她的额头感觉也有些微微的烧,这一病就又是一天一夜,白术来了一趟简单检查了一番,好在只是先前忧思抑郁又被她自己给压成了心病,如今靠着一场热给引了出来,等到烧退了自然也就好了。
钟离陪她去小厨房熬了碗安神驱寒的汤用作准备,只是热了几次胡桃都没醒,倒是烧终于退了下去,让伊莱恩稍微松了口气。
胡桃就这样昏头昏脑睡了一天快一夜,期间迷迷糊糊地起来被喂着喝了点水便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至第二天黄昏之际,路过房间门口的钟离听见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想着夫人刚刚被他哄着去休息也没有去叫她,自己直接屈指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脆生生的回应:“门没锁,进来就行。”
客卿先生稍等片刻,这才推开门,就看着胡桃裹着毯子趴在桌子旁边,头也不抬地呼噜噜喝完了一整碗的汤。许是嫌热,围在身上的毯子被她随手扯起来,一声异物的清脆落地声响,两道目光同时看了过去,看清了地上那枚火红色的宝石。
胡桃顿了顿,也只是把这枚神之眼拿起来,很随意地扔在了一边,并未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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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客卿来得正好~”往生堂堂主转过头,把空碗往钟离面前一推,理直气壮地说道:“饿了,还要,客卿若是闲来无事能去万民堂帮我带份水煮鱼回来就更好啦~”
钟离没应声,只是抬手摸摸胡桃的额头,触手微凉微有汗意,应当是没什么事情了,胡桃乖乖任由他检查了一番,还不忘眼巴巴的瞧着他又主动推推碗,再次无声地强调自己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