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拜圣屈尊行臣子礼过府传诏品女
明亮奏道:“历代君王拜孔庙只行学生之礼,皇上欲行臣子之礼,这怕有些不妥吧。”嘉庆帝一笑,说道:“朕就是要以臣子之礼,来表达朕的敬仰。为了民心归附,社稷安宁,多磕几个头,难道我就不是皇上了吗?”
嘉庆帝自从那天训斥了大臣们后,心里就像挖去了一盆炭火,渐渐地平静下来,仍旧是日夜操劳,但精神却很好。他的心里现在所惦记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应该按照既定的日期,去一趟孔庙才是,无论如何应该带着皇子们去一趟曲阜,了却久以存有的心愿。
这一日,车马备齐之后,嘉庆帝在宫门口对前来送行的大臣们说:“朕决定特地去一趟曲阜,孔庙、孔林、孔府都要去看一看。”众位大臣也没有上前阻拦的,这又不是去游玩,是办正事,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是出巡游猎,谁又敢说个“不”字呢?
可就在嘉庆帝准备上辇的时候,礼部侍郎明亮却捧着一封奏折上前,跪禀道:“皇上,臣还有一事不明。”嘉庆帝眉头一皱,不悦地说道:“明亮,礼部只需备些应需之物,这有何不明?现成的体例摆在那儿。”
明亮把头一抬,说道:“历代君王去拜孔庙时,行的都是学士之礼,两跪六叩首,要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应是臣子之礼,三跪九叩首,这怕有些不妥吧。”
嘉庆帝一笑,说道:“朕就是要臣子之礼,来表达朕对这些圣哲人的敬仰。为了民心的归附,社稷安宁,多磕几个头,难道我就不是皇上了吗?”
明亮还想再要言语一番,嘉庆帝一摆手,干脆利索地制止了他,朗声说道:“孔子曾说过‘执礼皆雅言也’。《诗》以理惰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故常言之。礼独言执者,以人所执守而言,非徒诵说而已。明亮,你说,朕是该听你的,还是听孔圣人的呢?”明亮欲言又止,听得嘉庆帝问他,便说:“孔圣人也没有规定礼数,这学生之礼和君臣之礼皆是根据周朝的礼制而来。”嘉庆帝问道:“周朝之民,一成不变吗?”
明亮哑口无言。这一番君臣之间的对话像是安排好似的。
事实上,到了孔庙之后,嘉庆帝果如其言,行了三叩九拜的君臣大礼,在行礼之前,仍是明亮站出来又是一番如是说。随去的大臣自是心里明镜似的,倒是让那些前呼后拥的地方大员们个个惊叹不已。按照常规,祭了孔庙,就要去泰山封禅,以昭示大皇帝的文治武功。可是嘉庆却没有这样做,他说:“朕的计划,还远远没有完成呢!怎么敢去泰山封禅夸功?再说,朕也比不得先帝在位时所创立的丰功伟业,他老人家在其漫长的六十年中也仅封禅几次,朕怎么敢刚在苗事已定、海事也平而河事未定之时就夸耀功绩呢?”就这么一来,一个勤政、谨慎、励精图治的嘉庆皇帝形象,马上传遍全国。各处的奏报,接二连三地飞进宫来,都谄媚地累报各地的政绩,当然都少不了“在英明圣主”的领导下,小小的一件拜访孔庙,被嘉庆帝当作一篇足可补天的文章,毕竟也还做得圆圆满满,让嘉庆帝兴奋了好一阵子。
最棘手的事情开始了。说得塌下天来,嘉庆帝也不相信户部尚书托津及顺天府尹初彭龄的所呈的内容。
前文说到,正当戴衢亨要力荐徐端时,松筠却上奏一本,弹劾众多河臣,从南河到东河概莫能免。正是因为这一本参奏,嘉庆帝原先欲召见徐端的念头打消了,嘉庆帝注意到当时的戴衢亨仿佛被浇了盆凉水似的,僵在那儿,想最后安慰几句。不想刚一退朝,就不见了戴衢亨的人影,于是就召集几位大学士一同到上书房慢议,最后,决定由托津及初彭龄前去查账。时间未过半个多月,就回来了。呈上的这个奏章怎么不让嘉庆帝感到心冷?
原来打算去后宫和皇后温存的嘉庆帝硬着头皮看下去。
“臣等奉旨办事,到任伊始,即宣布了皇上的裁决,所有河臣一律停职,等候查处,封缴河东总河督都府,索要了治河所费的详目表,皆一一对照,查证实据,又关押了所有的证人和经办人。这倒没有犯难之事,河臣及下属的一切大小衙门皆通力合作,进展颇为顺利。奈因人证物证具一一呈示,众河臣都无贪赃案情,近年来河工开支款项在逐一清核后,也未发现有贪赃现象。但,臣等以为,虽无贪情,可是,众河臣对于浪费、借支以及工程质量等项,皆有随意增价、添加的现象,有的地方徒徒费用饷银。……”
“附:银两实销清单一份……”
“望皇上圣裁。”落款自然是“托津,初彭龄叩首”。
嘉庆帝一口气读完,心绪烦躁起来,早二十多天之前,也即去拜孔庙之前,朕已经下旨将所有河臣撤职,如果不撤职,怎么办呢?
托津、初彭龄的办事效率倒是蛮快的,这下好,又一次把嘉庆帝推向一个难以决定的境地。
嘉庆帝在屋里踱来踱去,心里想起那天松筠的奏折,加上年前托津等众位大臣的奏章似乎都一直认为河臣们有贪赃的迹象,包括戴衢亨非常信任的徐端。这会倒要看托津说些什么?想到这,嘉庆帝对门外喊了一声:“张明东!”不听答应,复又喊一声较高的。
几日的连续奔波,做太监的张明东着实困急了,竟倚着门外廊前的朱红色的门柱进入梦乡。他似乎梦见运河边上坐落着的小渔村,梦见儿时嬉戏的乡间小朋友,梦见依然和他一样在梦里也惦着他的父母,梦见自己被割掉的生命的根儿正欢蹦乱跳地回复到自己身上,梦见自己衣锦还乡娶了童年时的喜儿……总之,今天的张明东确实死一般地睡过去,他快近不惑的人了,依然像个孩子似的紧紧地搂住门柱,嘴里流出一长串口水,不是这副样子,谁也不会想到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张明东能睡得如此踏实。
嘉庆帝气上加气,正想推开门去寻找,突然,门被推开了,已升任内务府总管的常永贵带着一阵寒气闯进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一见是昔日的贴身随侍太监常永贵,嘉庆帝抬手一个巴掌掴过去,怒道:“瞧你荐举的好同乡,才多长时间就如此懈怠,这会朕有急事竟寻他不着?”常永贵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他本是过来向嘉庆帝汇报内务总管的开销。作为宫中的大太监,哪位宫中的小太监不是瞧他的眼色行事?常永贵傻呵呵地呆立一会儿,心里就盘算好如何惩治张明东了。“还不去找?”嘉庆帝望着发呆的常永贵,有些声嘶力竭了,在太监面前,嘉庆帝从来都不是温顺、和蔼的。他打心眼里鄙视他们。
常永贵哪敢再待片刻,只好颠颠地跑出去,说来也巧,正看到张明东拢着门柱,头倚着柱壁似鸡啄米一般,常永贵看了一会,摸了发烫的脸面,悄悄地来到张明东跟前猛踏一脚。
“哎哟,”张明东睁开惺忪的睡眼,吓得美梦从思维的深处溜之大吉,他连忙下跪告饶,“总管、老公公,确是奴才的不对,奴才该死。”
常永贵也不搭腔,甩开手臂左右开弓地朝张明东没头没脸一顿痛打。边打边骂道:“你这该死的狗东西,皇上给你的恩德,你都当作什么了?皇上还没安寝呢,你倒死猪一般地睡去。”常永贵嫌手还不够狠辣,又用脚踹了几下,“看你个死狗下次再敢睡觉。”就这么连续几下,张明东已是鼻青脸肿,痛得钻心,最后连告饶声也不敢出了,生怕引起皇上的不安,搅了皇上的心境。
嘉庆帝哪里能看下去奏章,就听上书房外一阵由高入低的吵吵声,猜是常永贵已找到张明东,就在屋里喊了一句:“都进来吧。”
常永贵像是拎着死鸡似的,把张明东扔到嘉庆帝的脚下。张明东蜷缩身子,跪直了身子一言不发,等候嘉庆帝的发落。嘉庆帝见他满脸是血,嘴角流着血,知道挨打不轻,又看看常永贵有些带喘地跪在那里,说道:“张明东,太监必须忠于职守,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张明东一听,拖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嘉庆帝说:“不必自责,以后注意就是。常永贵,你也下手狠了些,快去弄些消肿止痛的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