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虺狱司典令：百里长溪（一）

她心口的天命石……竟然亮了……沐雪桥睁眼，抬手，捂上自己的心口，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复杂。

她手掌之下，心跳一下一下，伴随着呼吸跳动，平和而沉稳，可是，她的天命石却亮了。

这就是……遇到天命吗？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他们所说的……悸动？

突然，沐雪桥感受到一束仿佛实质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沐雪桥下意识的转身看过去，然后就看到马路那边的霓虹灯下，白衣素袍，一身古装，书生气浓重的男子立在那里，虽然他的双眸被两指宽的月白色素带掩着，可是，沐雪桥知道，那人是在看她。

――那人……仿佛远古的鬼魂，立在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钢铁森林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可是，沐雪桥只觉得望他时，整个人都沉静下来，这种感觉，就跟她初见老师轻歌时，老师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感觉，沐雪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沐雪桥虽然不识这人，可是，沐雪桥模模糊糊的觉得，这人是让她的天命石亮起来的人，或者说，这人，是循着她身上的天命石的气息而来的。

那边，那人看沐雪桥望过来，唇角缓缓的带起一丝笑来，然后想要向她这里走过来，然而他还没有动，天地间就荡开一声空灵却悠远的钟声。

――她身边普通人类听不到的钟声。

……十二点到了，七日狩猎将起。

那人听到钟声，脸上带上一丝焦急，可是，钟声响起时，沐雪桥眼前，世界依旧存在，可是，街上熙熙攘攘来往着的行人连同世间的所有喧嚣却一下子消失，包括……那人。

战场划定，沐雪桥虽然在人间，可是却也触不到真正的人间。

沐雪桥站在那里，身边行人连同车水马龙一同消失，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战场开启那刻，那人嘴唇不断开合，到底说了什么。

……我……是……书生祭，是你的天命……

他说的好像是“我……是……书生祭，是你的天命”？“”

沐雪桥笑了一下，笑容意味不明。

……是你的天命？

人间，南极洲，艾萨克大陆。

埙，有鬼气，仿佛只能在荒芜的地方与坟墓相伴。

笛子把黄昏吹凉，箫把风声吹低，那么，埙则把呜咽声吹长。

埙音，呜呜咽咽，仿佛丧音，可弗吉尼亚的人们在此起彼伏的来自雾隐森林方向的兽吼和夹在其中幽幽咽咽的埙音中，却睡得分外安然。

百里长溪一曲即罢，手中把玩着一只陶埙，眼睛却望着脚下的小镇。她的那双眼睛，也承载过万千光华，可是如今，那里面只是一片的冷寂与荒芜，似群信坠落后的宇宙般黯淡。

“长溪阿姨，我……”来接你了。

一个听起来有些阴冷的男声，突然从百里长溪的身后响起来，百里长溪惊了一下，她竟然没有听到脚步声。

在安逸的环境里呆的太久了，竟然连警惕性都没有了。

百里长溪在心中自嘲，或者说，是自欺。

――事实上，她六感退化，别说像以前一样，循风可听三千里，现在，近在咫尺间，稍微轻一点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

是霍铮的声音。

霍铮……曾经也如她一般，是天涯巫族最绝望天纵的孩子，如今，也如她一样，是天涯巫族最痛恨的叛徒。

巫族十五岁成年，十八岁加冠。

在天涯巫族重男轻女的现状下，沐氏画风比较清奇。他们家中，不仅嫡系的女孩子的继承权可以排在男孩子前，女孩子还有别的家族只有男孩子才会有的加冠仪式。而三年前，沐远桥十八岁加冠礼前一日，她的未婚夫――沐云之的唯一弟子、与沐远桥证过天命石的未婚夫在她加冠礼的前一日突然暴毙，而她的加冠礼也不了了之，而也就是加冠礼之后，沐远桥才入的执行部――为了亲手抓捕对外声称暴毙，实则叛出家族的未婚夫才去的执行部。

误入天涯的孤儿霍铮，被沐云之夫夫收养，被赐予沐姓，在他的天命成年礼那日，叛出了天涯。

霍铮，本名霍铮，曾名沐霍铮，是沐氏一族嫡长女沐远桥未婚夫，也是沐家二爷沐云之唯一的弟子。

对于霍铮这声音，百里长溪很熟悉，毕竟，两个人一起生活了……百里长溪记不清，她偏过头，思索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是六年之久。

她居然又活了六年。

霍铮像之前一样，在每个这样的她独处的夜晚，来接在城堡上呆了一个白天的百里长溪时，竟然看到永远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像个精致的没有悲喜的瓷娃娃一样的百里长溪脸上难得的带着一丝笑，可是，那笑很快就消失了。而霍铮来不及失落，就见女子转过头来，对着他皱眉，可片刻后又笑起来，似是终于识得他是谁。

“长溪阿姨，你应该多笑笑。”霍铮走到百里长溪身边，弯下腰看着百里长溪的眼睛开口。

听到霍铮说话，百里长溪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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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刚……笑了吗？

百里长溪愣愣的抬起手，拂上自己的眼角。霍铮看百里长溪笑容落下来，以为百里长溪还在计较他唤了她“长溪阿姨”，于是无奈的笑起来。

如他在此番岁月，对沐氏以及沐氏有关的一切避之不及一样，百里长溪阿姨，也对她曾经的名字――百里长溪避之不及。

而这避之不及并不是说他们厌恶极了那些东西，反而，他们自己避之不及的那些东西，是他们最珍贵的、藏在心底不容任何人玷污的东西。

百里长溪样貌看起来像个小姑娘，可年纪偏偏比这快要到二十五六岁的霍铮还要大上一轮，若不看百里长溪被填满沧桑的那双眼睛，她眼前的少女分明才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

百里长溪曾对外称自己快要四十多岁了，可是没人有相信，只当她是戏言。可是，百里长溪是真的四十多岁了。

她的皮囊看起来年华正好，一点都不像活了四十岁的人，只是因为她在十八岁生辰那天，遇到死劫，历经生死，然后心中生出执念，容貌都停留在她“死”的时候样子罢了。而她的确已经在世上活了四十多年了，只不过，在所有人眼中，百里长溪，是真的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虺狱一个高阶的虺畜罢了。

霍铮不知道百里长溪想起了什么，看着百里长溪脸上的痛苦，不由得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