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梦想
从alice家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alice晚上还要和其他朋友道别,两人并未在这里多做打扰。
梁雪琛的神情有些恍惚,连alice方才关于她的病情的一些叮嘱也都记不太清了。这两年来alice就像她在无边汪洋中抓住的浮木,如今她感到自己将被窒息淹没。
她的病情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停药的过程也还算顺利,最近与alice见面的频率有所降低——但这些都基于随时可以找到alice的大前提下,她实在无法想象未来三年,自己该如何一个人办公室面对没来由的崩溃,连续几天无法入睡时在哪里可以让她放下警惕好好休息。
程珏按下电梯关门键,冷不丁地开口:“雪琛。”
她仍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他没有说下去,她也不以为意。
直到被程珏搂着肩走出电梯时,梁雪琛才被耀眼的阳光拉回现实。她还来不及询问为什么没有直接到地下停车场,就被问道:“以后你再掩饰情绪时,你是希望我戳穿你还是不戳穿你?”
“什么?”
程珏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午后,他得知梁雪琛错失了导师的一个项目名额,电话里她强作镇定的声音仍然有明显的颤抖,于是他立刻从两百多公里外飙车返回她的公寓。推开门时,她坐在地上颓废地喝啤酒。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悲伤,连忙上前拥抱。
“我没事啦,不用担心。”梁雪琛笑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啦,她是银行千金,这个项目本来就要和银行合作,有她参与会完成得更好的。”
程珏安慰道:“雪琛,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拿到这个名额。”
“程珏,我都说了我没事了,你为什么要自以为是地让我哭出来呢!”她猛地推开他,“你可以帮我……你当然可以帮我,你是制定社会规则的阶层,随随便便就可以决定其他人的努力是否白费。你们可以随意掌控其他人,我笑的时候你可以要求我哭,我哭的时候你也可以要求我笑。”
从那时候起,程珏就记住了梁雪琛的话:“程珏,当我说没事的时候就是没事,你别来管我,给我保留一些仅剩的自尊好不好?”
现在想想,那是梁雪琛在两人之间种下的第一棵谎言的苹果树,而程珏竟然被她的“自尊”说服,任凭她包装自己的喜怒哀乐。
第二棵谎言的苹果树,则是后来他居然相信了她说的和他结婚是为了利益。他被她的话蒙蔽,却忘了她走过的这一路其实很少向他求助。alice说得对,凭梁雪琛的工作能力,即使没有“程太太”这个身份,她也会成为大企业争相抢要的人才。
程珏的眼瞎显得特别离谱,他决定及时改正错误。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程珏没有解释刚刚没头没脑问出的问题,“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都没有聊过各自梦想。”他想了想补充道,“我说的梦想不是你说要帮关磊实现梦想之类的东西。”
“梦想啊……”梁雪琛的注意力被程珏的话吸引,暂时从失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说起来你今天开车过来的时候对这里很熟悉,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在这个小区里?”
程珏大方承认:“几年前我在这个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就在对面那个单元,要上去坐坐吗。”
梁雪琛看着程珏手指的方向,突然发现她确实不了解他。她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做过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她看着电梯的数字慢慢上升到最大值。
她来过这个小区很多次,每次从alice家出来,看到走进电梯的人们,她都在想象如果没有遇见程珏,自己是否也有机会在这里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
程珏熟练地按下大门密码,推开房门,邀请她进入他的秘密世界。
小时候常听人说空房子也要偶尔有人过去住几天,才会有人气。走进这间房子时,梁雪琛才相信了这句话。这里的家具齐全,房子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她能感受到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程珏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女式拖鞋让梁雪琛换上,介绍道:“赵叔每个月都会找人来帮忙打扫,所以还算干净。但我也已经两年多没过来了。”
客厅满墙的照片吸引了梁雪琛的注意,海上的日出、沙漠的日落、边塞的极光和小岛上的月亮——那么多美丽到不真实的风景被定格,照片的右下角是手写的拍摄时间、地点、设备、摄像参数,落款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梁雪琛知道程珏会用相机,留学时就曾看到过他拿着一台莱卡胶片机在广场上拍照。但她却从来不知道他对摄影是这样的热爱。
这是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其中一间次卧被设计成了暗室,里面的胶片冲洗设备齐全,一面墙上挂满了世界各地的风景照。另一间次卧里是几个器材柜,各种型号的镜头依次摆放,在里面湿度和温度得到严格的监控。
主卧里除了一个大衣柜和一张床之外,还放着几个大书架,上面是一排排按照时间和地点排序摆放的相册。梁雪琛随意抽出一本翻看,在上面看到了夏威夷的星空。
程珏站在她的身边,也抽出一本相册打开,怀念道:“我从中学时学摄影,在大学毕业之前,我的梦想一直是当摄影师。二十岁那年我开了一个摄影展,然后用作品售卖所得买下了这套房子。”
梁雪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咋一听还挺厉害是不是?”他合上相册,表情黯淡了下去,“我也曾觉得自己很厉害。有很多业内名人来参加了我的摄影展,他们夸我很有天赋,是个可造之材。然后我得意忘形了,偷偷报名了一个在非洲草原拍摄野生动物的项目,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当天,我被爸爸骂了一顿。”
“爸爸很生气吗?”
“对。”程珏陷入回忆中,“爸爸说要不是家里的支持,我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些相机,又怎么可能刚成年就得到业内最顶尖的老师的指点。爸爸告诉我,那些嘉宾来参加的我摄影展,并非因为我拍的东西有多好,而是我的名字叫‘程珏’。就算我挂了满墙的废片,程这个姓就足以让业内对我夸一声‘好’。”
他坐在床上,向后躺下,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陷入了很深的自我怀疑中。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总有人夸赞,可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做的都是‘废片’,而别人称赞的,都是我身后的程家。”
梁雪琛坐在他身边,问道:“于是你放弃了你的梦想吗?”
“放弃?不,雪琛,我发现我根本不能拥有这个梦想,要怎么放弃呢?”他苦笑,“我的梦想只能是爸爸辛苦打下的江山,要管理好整个嘉程集团几万名员工的生计。我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了。在作为儿子之前,爸爸更需要的是一个继承人。”
程珏当然不会说出什么“我不需要百亿家产,只想当一颗社会运转的小螺钉”之类的话,如果用物质来衡量,他的人生比大多数人更好,不识相就太矫情了。不过这件人生的插曲给他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后遗症,就是他总会不自觉思考,别人接近的原因是否是看中了他背后的程家。
大多数人确实是的,于是他顺便学会了安慰自己:至少他背后有程家,还能让他有被靠近的价值。
程珏收敛起年少时的轻狂,不再以“摄影师”的身份自居。他仍然喜欢摄影,但不会再向别人展示他的作品了。这个地方成了他独守秘密的角落,这几年来,拍摄照片只有他独自欣赏。
再后来结了婚,他想向梁雪琛慢慢介绍自己的爱好。然而最大的爱好露营很快就被她拒绝了,于是他不再主动介绍自己,她也没有再过问。
她的称赞发自内心:“我觉得你拍的这些照片好漂亮,是我会忍不住买几幅回家的程度。”
“你这么夸我会当真的。”
“我那么认真地夸,那必然是真的。”梁雪琛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你拍的都是风景,一张人像都看不到呢?”
她认识的摄影师在采风时都会将风景和人结合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会以人为主。而程珏的作品都尽可能避开了画面中的人,即使在喧闹的街头,也会将人拍模糊。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我其实很容易分得清人脸上的表情是否是否和内心一致。”他答道,“很多时候我拍到的笑脸,眼底是哀伤;拍到的悲伤,其实透露着精明。遇到纯粹的人太难了,索性就不拍人了。”
她慢慢翻完手上的相册,作为一个门外汉只能对照片发出“好看”的感慨。枕头边也有一本天蓝色封面的相册,她懒得起身去书架上拿下一本,于是伸手把枕头边的相册拿过来看。
这本有十多公分厚的相册里照片都是她熟悉的风景,那是她在海外读书时最喜欢去的小广场,她仍然记得广场上的鸽子、吹萨克斯的流浪艺术家以及广场上的夕阳和星空。
像是十分默契一般,她喜欢的东西刚好都被记录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