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两个人在一旁争执了一阵,最后收好自己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走了过来。
血衣将军眼睛还有些发红,但是和他过分高大宽厚的身板一比,看起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他问君慕白:“听说你是悲画扇的弟子――还是、道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换了旁人来讲,君慕白也许还会避而不答,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一阵说不上来的亲切感从心头而起,他便自然而然道:“师尊待我极好若无师尊,我早已经是山野荒草间的一捧黄土了。”
他话一出口,便被自己语气中不自觉带着的熟稔给惊到了。
就仿佛他不是在应付那个八卦道人的盘问,而是在和什么十分亲近的人炫耀自己的宝物。
好在血衣将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急切的询问着:“何故如此?你幼时……你、你认不认识一个使剑的老道?约莫这么高,干瘦干瘦的,那是、是、是我家少帅的家仆――”
他眼里带着期冀,又仿佛已经预料到结果,分明是一个粗莽大汉,竟然显出几分不安来。
然而没有,君慕白幼时被乞丐带大,老乞丐虽说也很老,然而个子要更小一些,且不会剑――会剑的话又怎会流落至此呢?
血衣将军于是极怅惘道:“他原来没有找到……没找到却不回来,大概也是……死在什么地方了吧……”
旋即他强行摒弃了自己那点伤感,冲着君慕白扯了一个极僵硬、极不自然的笑出来。
他问:“你会使枪吗?”
君慕白道:“我是剑修,不会使枪。”
他便点点头:“剑修也好,那你的剑是什么样的?能让我看看嘛?”
剑修的剑是修士的挚友、影子,甚至可以相当于半个老婆。
绝大多数人想要看到剑修的剑,不是在战场上就是你死我活。
也许除了长辈恩师或是弟子爱人,再不会有旁人能轻易得见了。
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人贸然想要去看一个人的剑,那是极失礼的行为,再不然就是在向对方发起战斗函。
然而君慕白听见这话,竟然诡异的没有产生什么被冒犯的感觉,而是像一个晚辈一样,恭恭敬敬的将剑承了上去。
他的剑名叫做梨花白,是一柄通身霜白的君子剑,配合着剑招舞动起来时,剑影就像是簌簌飘落的梨花一般,故此得名。
它算不上一把久经杀伐的剑,但是见之却会让人想起在梨树下饮酒舞剑的诗人。
血衣将军于是道:“好。好。此剑同你果然相配。”
他迟疑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伤感又有些迷茫的表情:“原本我是想……送你一杆枪的。不过看起来,你也许是用不上了。”
他那样极伤感的表情见之催泪,君慕白原来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间同他脸色同时一变。
城内一道气势雄浑的神识冲天而起,好似将整座城池都包围其中一般。
――
游无止陷入昏沉的梦境里。
他又「看」到了此前昆仑太古大阵前所看到的影响――不。
或者说,这回他明确的知道,那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是自己。
此时「他」面色极其苍白,脸上已经勾不住惯常的笑了。身前原本极规矩摆放着的东西也有乱七八糟――不像是因为懒散而让它们这么乱着,更是因为天下都已经乱的不能再乱了,这点东西乱起来,更没什么收拾的余力。
他原本正闭目养神,却忽然开口道:“来都来了,做什么扭扭捏捏。你到我这胡闹的时间还少了吗?”
来人这才亦步亦趋的现出身形,虽身着一身烈烈红衣,却无精打采的像是可怜的落水小鸟。
游无止先是极轻的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猛然睁开眼。
他身形一闪,人已到了来人跟前,手指瞬间扣住此人灵脉,惊怒道:“你做了什么?”
红衣裳的少年郎神情恹恹声音迟缓,却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把头枕到他肩膀上,像是在撒娇,又像是疼的厉害:“哥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吧。”
「游无止」却掐着他的两颊硬是和他对上了双眼:“回答我的话。你都做了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那张同样苍白,甚至有些灰败的面孔,是属于江熠的。
游无止竟没有惊讶,而是极揪心的盯着那张病恹恹的面孔去瞧,现实里生死不明的江熠的面容和他重合,那种指缝流沙的错觉逼得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这一个江熠极大胆的搂住他的腰,分明瞧着病入膏肓,却十分欢快道:“哥哥,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跟你说过的,我能把他们消磨下来――所以你要赢,不、赢不了也没关系。赢不了就……”
「游无止」扣住他的肩膀,凤眼极凌厉:“赢不了就怎样?赢不了就同你一起死?”
「江熠」眼睛开始蓄泪。
但是他这一招似乎当真已经用了太多次,又或者是他这次自作主张后果实在太严重,「游无止」难得没有纵容他,而是怒道:“你把魔物封在自己身体里,就能解决天地异动?若你陨落,再度轮回,不复仙身,你就会被这些东西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折磨!你如今都已经这般痛苦,到了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江熠伸手去够他袖子:“可若是天地同殡,我又如何会存在轮回呢?”
游无止盯着他,这火一样灼烈的少年郎笑的讽刺:“你打算在最后走投无路之时,耗尽你的仙缘,将我从九十九重天,送到更高的地方,然后自己殉了这天地,是不是?”
他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游无止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否认。
然而他只看到了那些被戳破了的隐忍,和准备付诸东流的无措。
于是原本只是打算撒娇博怜惜的泪水变换了个味道,到底还是流了下来。
江熠恨道:“游无止,你凭什么啊……一厢情愿的为我好就真的是为了我好吗?这方天地之中的神,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就连我父母……他们也都不在了……不是吗?”
他近乎乞求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哥,他的决意仍旧不改,只是听闻这话的时候,到底流露出一些怜惜,但纵然怜惜,依旧坚持。
江熠失望道:“你想斩断我和这方天地之间的因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父母,我兄长,那些看着我长大的神――还有你。你们明明都和我……都和我因果相连……你怎么忍心呢?你就忍心从此和我再不相干、就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到没有你们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