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新土豆和麦面
濛濛细雨里,田头总有人在播种。
黎晓背着那一篓土豆朝正在田里忙碌的长人伯傻笑,就像是拿着卷子站在老师办公室门,等着她点头容许自己进门问问题。
“荷花婶的地你也要种吗?”长人伯问,他嘴里的荷花婶就是叔婆啦。
黎晓指一指叔婆田边道上的许多灰土,说:“我们连灰土都烧好了,总是要种的。”
灰土是她俩冬天的时候一点点挖来各种草木晒干,然后同泥土铺搀好,连着土一起烧的,这种灰土烧起来很慢,差不多是阴燃状态。
黎晓干这事跟做贼一样,不敢走,守着嘛,却又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
很多阿公阿婆都被她这样子老实人做坏事的滑稽样子引过来瞧,以为她在地里挖出金疙瘩了。
叔婆同她保证,如果被启星发现,跑来抓她俩的话,那她这个老太婆一力承担,黎晓只管逃走就是了。
烧灰土时叔婆已经教过黎晓,种土豆是不用耙地的,只需要挖坑,要深一点,冬天席面上装甜汤的那个海碗那么深就行了,坑底要铺一把熟灰土,然后用锄头扒拉一点泥。
“扔番芋。”长人伯拄着拐杖努努嘴。
黎晓把一个土豆丢进坑底,然后用锄头把刚刚挖出来的泥巴都覆盖回去。
“过十来天就出苗了,那时候草也长出来了,有空就过来拔拔喽,不过草是拔不完的,拔不干净的。”长人老师已经看出黎晓是那种一板一眼的呆瓜学生了,怕她一天到晚守着杂草下死手,“等番芋芽长好了,野草就抢不过了,不过番芋芽也不能留太多,不然长不好。”
“好像四月份就可以吃了哦。”在黎晓记忆里,好像不用完完全全等到夏天就能吃到土豆。
“那种小番芋啊,吃也是可以吃的,哪里舍得,没长大嘛,嫩是嫩的,尝尝鲜。但是挖的时候伤到根,可能一把土豆都不长了,你叔婆疼你给你吃嘛。”长人伯笑道,往自己田头忙去了。
黎晓小时候从来不觉得叔婆疼自己,只觉得她总耷拉着一张脸,就算送东西来也是不情不愿,满脸嫌弃的,模样好难看。
可她送来的新土豆却漂亮,小而光润,薄皮都不用削,手指稍微一抿就翘起来了,只有那几天的土豆白水加盐巴一煮,就松绵喷香。
人都好纠结,还是食物最坦白。
灰头土脸满脚泥巴的小农女黎晓远远就看见启星下班回来了,招呼都没打一声,赶紧抱着锄头就往家里跑,篓子在身背后甩得飞起。
她急急忙忙放下东西上楼洗澡,头发搓搓,脖子搓搓,脚底板蹭蹭。
黎晓的头发越来越长了,她买了一把理发剪刀自己剪,但也只是修修发尾的分叉,她的发型就没有变过,从小到大都是黑长直,褚瑶给她烫过一次性卷,也挺好看的,但是卷发要打理,护理的东西一大堆,又花时间又花钱。
黎晓对着镜子梳头发,‘会不会太乏味了呢。’
手机一亮,黎晓看了一眼。
启星说:“吃饭。”
她下意识看向镜子,镜中人的唇角微微翘着,洁净清澈。
黎晓觉得还不错,钻进衣柜里找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她还强行搭配了一下,穿了打底、衬衫和杏色开衫,披了个围巾往秦家去。
阿公乖得像个宝宝一样坐在方桌前等她,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咪咪摸了一会,又小心翼翼放进桌边的猫窝里。
“吃面吃面,今天吃猪骨面,随便吃吃哈。”
启星就算是快手菜也不随便,就算是随随便便也很好吃。
黎晓走进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是启星已经都弄好了,不然也不会给她发消息。<
灶台上三碗粗粗的麦面,虾仁红通通,包菜绿嫩嫩,阿公那碗里有一只水滴状的荷包蛋。
另外两碗里没有,不过启星在切一块牛肉,并不是五香牛腱子那种韧韧薄片,薄厚像小面排,一片片软在碟子里,牛肉表面有密密的胡椒,有股蜂蜜味,黎晓感觉应该是西式的做法,肉随着刀刃的切割而摇晃,不断渗出肉汁,看起来诱人极了。
“拿筷子。”启星似乎以为黎晓凑过来是为了吃肉的,稍微侧开来一点,好让她歪过来夹肉吃。
黎晓先把秦阿公那碗先端去了,又看着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启星觉察到她的目光,俯身忽然在她耳畔轻轻嗅。
厨房里全是食物的香气,甜辣摇晃的牛肉香,浓厚的猪骨汤味,再香也比不过她这抹软软的体香。
“你好香。”启星轻声道,声音像是舔进了黎晓耳朵里,她顿感一阵酥麻,呵气都短促了几分,可他却很快直起身子,解释道:“我今天都在工业园区里走访,开春风大倒是习惯了,只是还去了电镀和铜件的厂子检测,虽然脱了外套,但还是有股金属味。”
黎晓不听话地走近一步,把脸贴在他胳膊上闻了闻,衬衫的羊毛料子润润的,黎晓只闻见他身上的味道,非要说的话,的确还有股冷冰冰的尖锐气味,但很淡了,淡得像是寒风味。
“那么你洗过脸了?”黎晓把下巴抵在他胳膊上,仰脸看他干干净净的脸蛋,突然很想看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
“嗯。”启星正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低头在她唇上碾了碾,“今天做什么了?有想我吗?”
“种土豆了,给你吃新土豆。”黎晓眨了眨眼,仰脸望着他。
启星这个年节算是过毁了,一点都没休息好,瘦了,眼下的黑眼圈倒是没有变深,只不过更晕开来了些,他面上明明暗暗,像月光的叠影,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掩着眸子看她时,总好像在思量着什么,黎晓有点害怕,又隐隐期待。
“有想你的。”黎晓小声说。
看着启星微微一笑,黎晓忍不住想,如果她硬是不说,启星会拿她怎么办呢?
“面要糊糊啦!”秦阿公在堂屋里叫。
“麦面没那么容易糊!”启星解掉围裙,伸手在黎晓腰上揽了一下,示意她去端牛肉和给咪咪的小碗清汤,自己端起两碗面走在前头,挡住秦阿公揶揄含笑的目光。
麦面指的是一种鲜面,菜市场里的鲜面也多是机器制的,但麦面大部分都是手制的,所以面条粗粗,最长也只有筷子那么长,还歪歪扭扭的,吃的就是这种质朴粗疏的味道。
麦面的样子同乌冬面很像,但是面条质朴的淡黄,嚼起来也比乌冬面要韧很多,更实在有面香,也不容易泡涨的,浸在又清又浓的汤头里,吃着叫人满足极了。
黎晓说:“明天我来做饭吧,你这样感觉很赶。”
“很快的,料都是备好的,猪骨汤我周末的时候熬了一锅,冷藏了一夜撇了油花,免得有老头说我的汤里都是脂肪嘌呤,喝不得。”
启星幽幽瞥了秦阿公一眼,这对话简直孙子当爷爷,爷爷当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