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
解题
近十本笔记本平摊在桌面上,灯光下,内页粘贴的部分纸张已经发黄。
时间已近傍晚,窗外天色阴沉,木择芩的婚房内,江恨海面对着当年的新闻报道,沉默无言。
“前几年爸妈给买的房子,孔令想要出装修的费用,我爸没让。”木择芩倒了一杯水,“这里离单位近,我偶尔会来住一下。”
江恨海局促地接过水,抿了一口:“……阿令平时来吗?”
“他?”木择芩冷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木择芩坐到江恨海身边,瞥见他正在看的剪报:“当年市财经报对倒会做了系列报道,这是最早的一篇。”
她拿出最早的一本笔记本,翻到第一页,一张印着黄蓝花纹的信封跃至江恨海眼前。
江恨海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我寄给你的那道题。”
“是。”木择芩将笔记本往后翻了两页,“这是我最初一版解答。根据你给我的数据和算法,结果是4826352,小数点我抹掉了。”
江恨海看着那个数字,这就是当初李建宏参与标会预计取得的收入。对于当时的李建宏一家而言,是一个可以让后半生无忧的数字。
“但是后来我发现不对。”木择芩的手点在那则新闻报道上,“这个报道是当时最早的一篇,因此也是记录最不准确的一篇。在这篇报道里,它假定了参与应会的人数和实际应会的人数是一致的。”
“实际上,并不一致。”
江恨海突然开口:“我们最开始的计算方式,是从老师投入的本金推算,所以算出来的四百多万,是一个虚拟的数字,不应该计入亏损。老师虽然投入了近二十万的本金,但和他家庭的收入情况对比,并没有达到无法度日的地步。后来我了解到,老师应该还欠了一笔外债,但具体数额是多少,我并不清楚。”
木择芩点了点头:“你这些细节,是从陈叔叔那了解到的吗?”
“有一部分是,更多的是警队里帮我做心理治疗的老师透露给我的。”江恨海攥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当时我的问题比较严重,她觉得这可以是一个突破口,于是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把能说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有多严重?”
木择芩忽然问了一句,江恨海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木择芩迅速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衬衫撸了上去。江恨海的左臂上有几道很淡的疤痕,几乎看不出来是被什么伤的,但有几道看起来像缝针留下的痕迹。
木择芩目光一冷:“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我很难判断能不能告诉你其他的线索。”
江恨海被木择芩掐着手腕,她的指腹搭着他的脉搏,江恨海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他想抽手,木择芩却加重力道死死攥住,不得已,他只能软下声音坦白:“最开始是用笔,后来笔被没收了,偶尔就咬咬自己。缝针的那个就是没注意,咬太深了。……别这样看我,真的没有了。”
木择芩极轻地碰了一下江恨海手臂的伤口,像被烫伤了一样缩回手:“为什么?”
江恨海借机抽回胳膊:“我当时一直在吃药,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所以……会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医生说,也可能是一种情绪的出口。”
木择芩偏过头,把笔记本盖上。江恨海见状,连忙理好袖子,低声道:“后来很快就好了,我开始查老师的案子之后,就没再做这些事情了。……芩芩,你别生气。”
木择芩没理他,翻出被压在底下的另一本较新的笔记本,扔在他面前:“这是我从乔乔那里要来的,你看一眼吧。”
江恨海翻开笔记本一看,里面的日期是一年前。笔记本内有厚厚一沓影印的账本,不同于江恨海之前见过的那些七零八碎的账目,这本账本用了专门的账页,进出款项记录清晰、字迹工整。
“这是……张玫阿姨的账本?”
会计出身的张玫,辞去印刷厂的工作后,仍然保留了记账的习惯,这一记就是十年。
“乔乔说,张阿姨是一年半以前停止记账的。乔乔从没翻过她妈妈的账本,以为只记录了一些生活开支。但后来她发现,每半年,在账目中都会夹杂一条特殊的内容。”
“是姓名。”
江恨海比对着账页上的条目:“这些条目的摘要都是不同的姓名,而且有些姓名反复出现了很多次。”
他擡起头,看向木择芩:“这是在……还钱?”
木择芩点头,翻到笔记本的某处折页:“根据姓名,我统计了所有的欠款数额。人数一共有46人,欠款从一百到八万不等。”
江恨海匆匆扫过各色姓名,目光停在最后的总数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算以他目前的经济水平,想要一次性还清这个数额的欠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当年的张玫。
“所以,除了存款以外,老师还有这样一笔外债。”
江恨海把两本笔记本放在一起,两个数字横向并列,一个是近五百万的梦幻泡影,一个是一百余万的现实悲剧。
“我原本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木择芩向后仰躺在沙发上,露出疲惫的神情,“但老师确实是因为无力偿还债务而选择死亡来逃避责任。”
江恨海继续翻看着笔记,在欠款总额后,是木择芩通过大量计算后列下的分类。从中可以看出,李建宏不止参与了一个标会,保守估计,至少有三到四个。
“这么大的计算量,你是怎么做到的?”
木择芩听言,向江恨海抛去了一个很奇怪的眼神。江恨海不明所以,直到他听见木择芩幽幽地吐出一句话。
“excel。”
江恨海咳了一声:“……基础运算吗?”
“对。”木择芩坐直,“我用excel处理原始数据,根据我们之前推论出来的利率公式,把近似的利率归类到同一个名单。大部分利率在6%-12%徘徊,这个人数最多的标会,利率高达40%。但很快,我发现了新的问题。”
江恨海抓过纸笔,对着木择芩整理的数据写下了几个人名。
他把纸挪到木择芩面前:“有问题的,是不是这些人?”
木择芩扫了一眼:“说说看。”
江恨海用笔尾点了点两个名单:“这些人在两个名单里都出现过,但是从还款的数额和利率看,他们在第一个名单里,排在靠后的位置,说明在这个标会里,他们是盈利的那一批人。而在第二个名单里,却出现在了靠前的位置,承担了亏损的风险。”
江恨海皱眉,对上木择芩的眼神,他心口一凉,答案近在咫尺,却如鲠在喉。
“老师在……以会养会。”
木择芩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尽可能地平复心绪:“张玫阿姨向我承认的时候,我也很难相信。但是老师在标会里投了太多的钱,甚至还作假,以亲朋好友的名义标了好几份会。凭他和阿姨那点死工资,几轮过去,是根本没办法填上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