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乌台瘗卷,朱衣堕鳞
第170章乌台瘗卷,朱衣堕鳞
密札上墨迹森然刺目,高攀龙以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竟将周嘉谟历年私密尽数列为罪状:
其一结党营私:万历年间,提拔清流,而对边将立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具体年份,具体名单一一罗列;天启元年廷推时暗中串联东林旧部,阻挠皇帝提拔边将.
其二欺君罔上:去年山东灾荒,其门生隐匿灾情不报的奏本上有周嘉谟批注‘暂压’的朱笔痕迹;韩爌跪谏左顺门,周嘉谟亦有在背后推波助澜,证据确凿,有大不敬之罪。
其三道德败坏:长子周延儒强占民田致人自缢,当年苦主血书被都察院截获,而周嘉谟以吏部考功司档案相胁迫使知县销案。
末行更附狠厉笔锋:“部堂若明日不以辞官谏清丈,此三罪当随十三道御史联名奏章直达御前。另,令郎受贿五千两的账册已在通政司副本箱中,陛下若见之.恐非诏狱可了。”
“喀嚓!”
周嘉谟指节捏碎茶盏,瓷片扎入掌心竟浑然不觉。
他盯着密札末尾那一行字迹,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好个清流君子!原来年前山东那桩案子,是你高攀龙埋给老夫的刀!”
老尚书踉跄扑向烛台,密札放在火焰上灼烧,但烧了一小半,他又着急忙慌的将密扎上的火扑灭,他盯着簌簌落下的纸灰,眼中血丝密布:
“既要老夫当这个千古罪人,老夫当便是了!”
他踉跄走到书桌边上,当即开始写辞呈。
辞呈写完之后,他又将自己新纳不久的小妾张氏唤了过来。
张氏穿着端庄,被周嘉谟唤过来之后,见到周嘉谟一脸灰败的模样,游戏担忧问道:“老爷,您没事吧?”
周嘉谟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我好得很!只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张氏愣住了,有些忐忑的说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妾身一定做到。”
周嘉谟点了点头,说道:“去棺材铺,挑一口上好的棺材备着。”
张氏闻此言,当即六神无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周嘉谟脚下,哭喊道:
“老爷春秋鼎盛,备棺材作甚?你莫要吓妾了。”
周嘉谟看着跪地痛哭的张氏,缓缓抚过她的发髻,声音沙哑却平静:“傻丫头,老夫这把年纪,早该看透生死。如今局势,唯有以死明志,方能保全家族。”
张氏拽住他的袍角,泪珠滚落:“老爷若去,妾身绝不独活!”
“糊涂!”
周嘉谟突然厉喝,又猛地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才指着案上密札残灰道:“高攀龙逼我以辞官谏清丈,实是要借我头颅煽动朝乱。我若活着辞官,他日必被构陷成谋逆主犯;若血溅金殿,反倒坐实了暴君之名——横竖都是死局。”
而且横竖都是诛九族的死局。
他没有选择,唯有一死,方才能破此局。
他从袖中抖出一封密信塞进张氏手中:“这信收好。待我死后,你带着它去寻赵南星。他看过后,自会护你周全。届时,你找个好人家,嫁了罢,不必做什么贞洁烈女。“
“只是可怜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终究要陪老夫走这黄泉路了。”
张氏闻言浑身剧颤,却见周嘉谟已转身取下梁上悬着的宝剑。
剑锋出鞘时,一缕白发被刃口割断,飘飘荡荡落在血红的密札灰烬上。
张氏看得胆寒,问道:“老爷,难道就没有其他路走了吗?妾听闻当今圣上圣明,若是高攀龙威胁,老爷为何不将实情告诉陛下,陛下会饶了老爷的。”
周嘉谟闻言惨笑一声,手中宝剑映着烛光微微发颤:“妇人之见!你以为陛下当真不知其中蹊跷?高攀龙这封密札就是催命符,上面罗列的三条大罪,条条都足以诛我九族!”
张氏跪前两步,泪落如珠:“可老爷若向陛下坦白”
“住口!”
周嘉谟突然暴喝,剑尖直指案上残存的密札。
“你当高攀龙为何选在此时发难?清丈诏书将下,他需要一颗够分量的头颅来煽动朝议!老夫若向陛下告发,明日这些罪状就会传遍六科廊——届时就不是老夫一人之死,而是周氏满门抄斩!“
老尚书面容狰狞:“陛下要推行新政,正缺杀鸡儆猴的祭品。老夫主动赴死,反倒能换得陛下对汉川老家的网开一面。”
舍小家,救阖族。
周嘉谟觉得,这已经是他尽过的最大努力了。
“老爷以为自杀了,高攀龙他们就能放过老爷吗?”
“你什么意思?”
周嘉谟握剑的手紧了紧。
张氏见周嘉谟神色动摇,立刻跪前一步,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却清晰:“老爷若此时自裁,高攀龙必会借题发挥,说您畏罪自尽!届时他只需将密札内容公之于众,再煽动朝议,陛下震怒之下,岂会轻饶周家?二位郎君在诏狱中,反倒更无生路!”
“或者,他亦可言因为老爷不满陛下诏令,故而以死谏之,到时候,陛下震怒,宗族岂能幸免?”
周嘉谟手中剑锋一滞,烛火映得他面色忽明忽暗。
听了张氏之言,他现在是左右为难,活又活不成,死又不能死。
当真是一根筋变成两头堵了。
张氏咬牙继续道:“老爷不如活着上疏请辞——但辞呈中只提教子无方,绝口不提清丈之事。高攀龙若敢强逼,您便反手将他这些年结党营私的罪证抛出去!”
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少妇脸上也是现出几分狠色。
“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陛下更恨谁!”
老尚书浑浊的眼中陡然迸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