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望春
以阿冬为首的一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的景象。
眼前这位抱着拂尘飘然而来的年轻道长看起来未及弱冠,身量清癯,仿佛能被扑面而来的朔风吹倒,双目却清冷迤逦,如萃寒芒,长剑虽已收回鞘中,瞳孔中仍剑意凌霄。
“这位小道长......你是?”
“我号无己。”殊掌门简短清脆地回答,“南边去不得,你们往别处去吧。”
“无己真人……多谢无己真人。”众人忙道。为首那名汉子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真人,实不相瞒,南方已经乱了的事我们也听过传言了,只是口粮紧缺,咱们十几张嘴,是真的走不远啊。”
殊掌门秀眉微蹙,一路上这样的景象他没少见,吃尽了草席、树根和饿殍,终究免不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真人,您本事高超,求赏口吃的吧。”人群中有人哭道,“我孩儿已经发了几天冷汗了,不知还能再走多久......”
说着说着声音悲怆,几乎晕厥于地。
殊真人闻言沉默,他抖了抖双袖,却找不出任何吃食,只抖出几锭师叔伯临走前硬要塞在他衣服里的碎银。
几人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此时正值灾年,如果没有门路,银钱又有何用?顶不过买几个菜人,最终还是要茹毛饮血。
“士绅官宦处尚有余粮。”殊掌门想了想,道,“我去替你们借一点来吧。”
“小真人,”这时阿冬的祖母忽然开口。老人不顾众人眼色,硬撑着支起身子道,“你养得了我们一日,养不了我们一世,为了这一两日苟延残喘,去得罪那些豪强士绅,不值当。”
殊掌门倒是不怕得罪人,只是灾民遍天下,他确实不可能个个都靠劫富济贫养着。
这时任务栏久违地跳了出来:
【眼下该如何安置灾民?】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道具框,提示玩家将道具拖入其中。
【提示:可以从前面的对话中提取关键词噢】
殊无己恍然。
他熟练地打开了地图,果然看到地图上新标记了一处地点,于是伸手碰了碰那处地名,那地名就出现在了道具框中。
与此同时,年轻的殊掌门也发话了:
“西海上有一处岛屿,是个清静之所,远离尘世,硝烟不及,并且草木丰茂,山川毓秀。”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卷图谱递给为首的流民,“你们中间不乏青壮之辈,丰年能垦田开荒,自给自足,欠年能摘果渔猎,守成有余。我可一路保你们活着上岛,不知你们可愿前去?”
他所指之处正是屿壁真人辛辛苦苦发现的仙缘福地昆仑岛,三名师叔伯显然没想到,一转眼这好徒弟就把风水宝地卖给了别人。
流民们自是又惊又喜,纷纷想要叩首道谢,殊掌门俱是避而不受。他半句废话也没有,转头就拔剑去问地主豪强“借”过路所需的口粮。
于是这自中原而起、朝西海去的队伍便浩浩汤汤地行进起来,一路上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人。
正赶上数九隆冬,天寒地滑,殊掌门怕人跟不上,也不再施法,而是借了匹银鬃飒亮的高头骏马,一人骑着走在最前面。
这马矫健不同寻常,又野性难驯,才未被征召入伍。光是马背就比十六岁的殊无己连人带冠还要高,每次这少年道长上下马时,都如一只金色蝴蝶般翻飞上下,众流民无论看多少次都目不暇接。
阿冬年少,祖母又病弱多时,加之他是第一个结识殊掌门的,便总觉得这与他年纪相仿的殊掌门对他比旁人更亲近——殊掌门甚至在路途艰险时允许他和祖母一同上马。
不论前面坐了一人还是两人,殊掌门只需要在后面一勒缰绳,这匹骏马便瞬间温驯如耕牛一般,四蹄生风,跑得比轮车还稳。白色的飞鬃就如乱军中的军旗一般,定人心神。
逃灾的、染疾的、故园焚毁的、不堪徭役的,有老弱病残也有青壮,一路下来这匹白马后往来聚集近千人,然而,最终到达西海渡口的却不过二三百。
冻饿病伤死,殊掌门纵使神通广大,也只有两只手可以施法,一张嘴可以施咒,正他师叔伯所言,他救不了所有人。
渡船靠岸时,殊无己的个头比刚出发时又高了一些,至少头发竖起来看已高过马背。他也稍稍磨出了些耐心,温声细语、彬彬有礼地拿着地图与艄公解释昆仑群岛的方向。
一船十五人,往来二十天,五艘船来来回跑了数月,待到最后一批人出海时,枝头的冬雪也已快融尽了。
殊掌门背负双手立于海边,看着小船颠簸进滚滚海浪中,长睫微垂,面容沉静。
“真人在担心他们?”阿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叫阿冬的少年吃了几天饱饭,人有了力气也有了精神,手脚的脓疮血泡便飞快地好了,筋骨也如柳条抽芽一般,硬邦邦地结实起来。
殊掌门却未察觉这些变化,只是摇头道:“我画了平安符,可保他们一帆风顺——你怎未一起往昆仑岛去?”
阿冬摇头道:“倒不是信不过真人,只是我祖母年事已高,又缠绵病榻,要在海上漂泊数月,又要在荒地新建屋舍,恐怕......老人家终归讲究落叶归根。”
他说得不无道理。殊无己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你二人与我回三清观,在近处寻个地方安置——只有二人,我也顾得过来。”
阿冬大喜,忙道:“多谢真人!”
“不必多礼。”
“阿冬......阿冬还有一事想求真人。”少年话还没说完,却支支吾吾起来,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殊无己讶然看向他:“何事?”
“真人一路上惩奸除恶,救死扶伤,实在是菩萨转世。”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虽然不才,但也想有朝一日能像真人这样,与真人一起,救人于危难之中。”
殊无己仍然不解,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语无伦次的年轻人,看得阿冬越发抬不起头来。
他的牙齿磕碰了几下,最终身体的动作比嘴更快,两个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真人,求真人收我为徒!”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紧接着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阿冬想追随真人,学真人的本事,与真人一起行侠仗义,扫尽天下不平之事!”
殊无己愕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复。
他自己尚不足弱冠,几个月前还被师叔伯们当眼珠子似的养在三清门中,从没想过这一趟游历要捡个徒弟回去。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对上阿冬殷切如火的眼神,又想到这孩子只剩下病重的祖母,一对孤儿寡母纵使能谋得性命,又该如何立足乱世?
几月相处下来,共乘一匹马,共饮一瓢水,也算缘分深重。他轻叹一声,终是心软,低声道:“去那边亭中敬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