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没关系
第66章没关系
时序过来的时候，陈素商正蜷缩在公园的长椅上。情绪的大起大落和长时间的寒冷让他的大脑处于停滞状态。
时序背着车灯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慢慢走近，眼神懵懂如孩童。
靠近后时序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神从陈素商身上单薄的毛衣移动到他受伤的手。目光深沉，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着陈素商说先上车。
坐进车内被暖风包裹时，陈素商被冻僵的大脑才渐渐缓过来。他看到时序正启动车子，有点茫然地问道：“我们去哪里？”
时序目不斜视，简短的回答去医院。
时序用很快的速度，带着陈素商到医院急诊包扎了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伤口很深。消毒的时候，陈素商忍不住攥紧了一旁时序的胳膊。
回程的路上时，时序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问他去哪儿，只是自顾自地向前开。
陈素商看到窗外的街景飞快后退，雪花像是密集的线，车内车外是两个世界。
而他刚刚还在窗外的世界里穷途末路，转眼间就换了幅光景。
车内寂静无声，陈素商低头看着自己被缠满纱布的双手，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刚吼了我爸爸。”
刚说完这一句陈素商就有点难堪，他有点不想让时序知道他刚刚那个样子，可是这些话除了时序他不知道还能和谁讲。
他又沉默起来，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接着讲下去的时候，时序突然打了转向灯，将车停在了路边。
陈素商一怔，转头看向他。
时序侧过脸来，他的眉眼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格外深邃，他看着陈素商，声音平静：“然后呢？”
陈素商突然有种预感，无论他接下来说出什么话，展示出了什么样的自己，时序都会认真地倾听，都会包容。
“我爸爸他最近状态很不好……”
陈素商最终还是慢慢将刚刚的情况叙述给了时序，他很愧疚也很茫然，急需一个旁观者对他进行评判，哪怕是批评也可以。
“我明明知道他生病很难受，身体和心理的压力都很大，我还要对他说那些话。”陈素商有点哽咽，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而且最恐怖的是，我知道所谓的口不择言，其实也都是心里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在心里一直都在抱怨，一直都想逃避和偷懒。”
“我怎么可以这样，生病的是我的爸爸，我怎么可以这样想。”陈素商的声音突然颤抖，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车内的暖风发出细微的响声，衬得车厢内更加安静，时序全程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素商更加不安了，他有点慌乱地试探道：“我是不是很差劲，很自私。”
时序突然移开了视线，看着前方开口，但他并没有回答陈素商的问题，而是很突兀地说：“我以前很讨厌我的妹妹。”
陈素商有点懵，不知道时序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爸妈是商业联姻，并没有感情，所以在我小时候他们都很少会待在家里，偶尔在家时家里也很安静。我很少能感受到那种传统家庭的幸福，最开始我也会抱怨，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普通的父母那样，但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我想这样一直下去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陈素商渐渐平复下来，看着时序，一个孩子童年时期对爱和陪伴是最敏感的，那时候的时序肯定有过很长一段孤独和难过的时期，可是他现在讲起来却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段其他人的经历。
“可是，慢慢得他们又好了起来，那些我曾经幻想过的场面真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发现我已经不能够适应了，那样的他们对我来说很陌生。”
“后来小愿出生了，小愿是完完全全在爱里出生的，她和我不一样。”时序停顿了一下，又说：“她出生后所获得的一切都更加直观地映衬出我小时候没有的东西。所以我很讨厌她，哪怕她从开始记事起就爱缠着我，我也很讨厌她。总是很冷漠地对待她。”
“直到我妈妈去世后，所有人嘱咐我应该好好照顾她，可是我觉得明明我也失去了妈妈，为什么她就比我可怜，所以我就更讨厌她了，那段时间我爸也经常不在家，有天晚上小愿晚上哭着来敲我的门，我听到了但我还是装作没有听到。”
时序眼眸微动，像是回到了那个夜晚：“她那天晚上趁大家不注意一个人跑出去了，等大家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后来报警找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找到。被找到的时候她哭着和我说她只是想去找妈妈，可是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墓园在哪里，她跟我说她很想妈妈。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有多么过分，整件事情里小愿一点都没有错，她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就因为我的小心思差点让她走丢。我越来越无法原谅自己。”
时序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陈素商从没有见过时序像今天这样，瞬间心疼起来，急着帮时序辩解：“不是你的错，你有那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时序突然反问：“那是谁的错？”
陈素商愣住了，这件事里根本无法评说一个对错，时序和时愿都很无辜。时序之所以会那样想完全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可是在这段婚姻里，苏黎和时明远也是受害者。
无法怪到任何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苦衷。
陈素商呢喃道：“没有谁有错。”
时序看着他：“我们唯一的错就错在我们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遇到事情时第一时间总是关注自己的感受，而没办法顾忌到所有人。”
陈素商好像听懂时序要说什么了，他看着时序眨了眨眼睛。
时序的目光直视他：“你也没有错，陈素商，你不是圣人，你会累，会生气，会没有耐心，这些都很正常，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即使你会抱怨，会逃避，但你也始终在坚持不是吗？”
陈素商茫然地看着时序，他没想到时序会跟他说这些。
“你只是太累了，需要发泄。没关系的，你爸爸也不会怪你的。”
陈素商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砸在手背上。
时序没有说话，他转过头不再看陈素商，安静地等待他哭完。
过了好一会儿，陈素商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用裹着纱布的手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地说：“谢谢你，时序。我明白了。”
“嗯。”时序看了眼窗外说：“雪停了。”
陈素商也看向窗外，发现路边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显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赶紧拿起手机给方雅筠回了消息。信息发送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似乎轻了一些。
“我想回家。”他说。
时序点点头，重新启动了车子，向陈素商家的方向驶去。
车行驶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鞭炮声，小区内一半的灯火都已经灭了，陈素商稍微一擡头就准确找到了他家的方向，能隐约辨认出来的微弱光源不用想都是来自客厅里那个每个他加班晚回家都会亮着的落地台灯。
原本靠近家门时忐忑浮躁的心此刻突然宁静下来。
陈素商在寒风中和时序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