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行差踏错坠深渊,进退失据无可恋(二)
翌日黎明,谢缘觉果然要跟着凌岁寒同去巡逻。大道人人走得,凌岁寒想不同意也没办法。
而颜如舜与尹若游则打听了定山派弟子新搬去的小院的方向位置,本是打算与春燕接触一番,问她几句话,才能确定她的身份。哪知她们到达目的地,却见定山派人人素衣,面露戚容。
四周都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发生何事了?”颜如舜问。
望岱眼睛布满血丝,一双拳头紧紧握着,半晌才答道:“昨夜朱砂逃走,还杀害了本门段其风与洛西云、卫银竹三位弟子。”
颜尹二人齐齐大惊,连忙询问事情详细经过。
“也怪我们,想着朱砂已被我封住武功,应该不会再兴起什么风浪,便只派了极少的弟子看守她。其余大部分弟子则都在院里巡逻,以防诸天教教主率人潜入。”拾霞叹道,“偏偏那屋子又在最偏的位置,屋里发生什么,院中弟子并未听到。还是后半夜我们前去换班之时,才发现……其风与西云、银竹倒在一处,都没了呼吸,而朱砂已消失不见。我们仔细查看了捆绑朱砂的绳索,断裂处有融化的痕迹,但又不像是火烧断的,我们怀疑是毒。”
尹若游自始至终很冷静,听罢便立刻察觉出关键:“如果你们的人都在院中巡逻,她就算能偷袭成功杀了看守她的人,也绝对逃不出这座院子。”
拾霞道:“是,所以昨夜我们立即四处搜寻朱砂的踪迹,忽在某处发现一点血迹。其风他们是死在屋中,为何会有血迹在屋外,我们便猜想是否是其风他们死前奋起一博,拔剑将朱砂刺伤。随后我们急忙循着血迹往前追去,追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只怕是朱砂的调虎离山之计,立刻命令众弟子仍然数人一组,分开搜查,可惜一直查到天亮也没能……我们怀疑朱砂早在趁着我们追踪血迹的时候已从别处逃离。”
这可就奇怪了。
既然朱砂武功本就平平,何况她当时又被拾霞封住了经脉,怎么可能做到在院里布置血迹扰乱他们的视线?她真有这等本事,也不必使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完全可以直接逃走。
颜如舜与尹若游又情不自禁对视一眼,沉吟良久,方开口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们一直不太明白。”
望岱道:“颜女侠请说。”
颜如舜道:“我们能进屋说吗?”
拾霞猜到她所说之事不愿让太多人知晓,遂只与望岱带着她们走进后院一间小屋。四人在窗边坐下,颜如舜依然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自己与尹若游的猜测。
“昨日玄鸿道长告诉我们,朱砂是在打探贵派消息的时候,才被两位道长擒获。可是按理而言,她在暗中的行动必定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轻易被你们发现?我们思来想去,除非……你们早就知道她会出现,所以将计就计。记得前不久,因为许见枝之事,我们便曾向贵派弟子提过,定山存在卧底奸细的可能,诸位是不是听进去了?”
拾霞叹道:“颜女侠聪慧。”
“不是我聪慧。”颜如舜淡淡笑了笑,或许是还想着段其风等人的死,笑容里还有两分苦涩,伸手指向身旁的尹若游,“这都是她推测出来的。”
尹若游继续道:“先前凌知白请谢缘觉为一位名叫春燕的弟子解毒,与此有关吗?”
这件事,本来他们答应要为春燕隐瞒,然而颜尹二人已猜出端倪,他们便不好再谎言欺骗,只得说明事情原委。
“你们是否怀疑昨夜朱砂杀人潜逃,有春燕的协助?”
尹若游并不说话,显然是有默认的意思。
颜如舜却摇了摇头,根据多方讲述,她已大致明白春燕与抵玉的身世遭遇,她自然希望她们都能够摆脱诸天教的控制,重获新生,而不是在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望岱道:“如果我们没有听到昨天白日春燕与朱砂的那番谈话,我们也确实会这样怀疑。可是……你们当时不在一旁,没有亲眼看见与亲耳听见,朱砂对她的态度是那般恶劣,她必恨朱砂入骨,又怎可能帮助自己的仇人逃走,这根本说不通。”
此言甚是有理,连尹若游也无法反驳。
今日颜尹二人前来此处,本就是为打听关于春燕的来历,如今已得到她们想知道的真相,又劝过望岱与拾霞等人节哀,最后道一句:“这之后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到昙华馆招呼我们一声便是。”遂告辞离去。
走出房间,路过院落,院中停放着三具新买的棺椁。
定山弟子们正在准备临时祭坛,为三位同门的亡魂做法祈福。春燕拜入定山之前甚至还不识字,这两年在定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学文,暂时还不曾接触过道门妙法,不知该怎么做这些事,只能呆呆站在角落的一株柳树下。
唐依萝忙活了一阵,忽见角落的春燕神色悲戚,茫然若失,便走上前去,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角的一滴清泪。
“唐师姐……”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一双手捏住了唐依萝的衣角,颇为依赖的模样。
“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芸芸万物,生于自然,死亡也只是归于自然,你不要太难过了。”
此乃道家经典《南华经》里的名句。定山派众人之所以能永远在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道路上赴汤蹈火、无所畏惧,一方面是由于受到门中代代相传的侠义精神的熏陶,另一方面则是源于身为道家弟子对生死的超脱。但唐依萝毕竟还是一介凡夫俗子,尚未修成大道,即使懂得“生死齐一”的道理,感情上仍然完全接受不了。
她语带哽咽,说这句话既是安慰春燕,亦是安慰自己。
可是春燕根本没有听懂她这句话。
明明知道我读书不多,为什么还要与我引经据典呢?春燕缓缓松开了唐依萝的衣角,垂下眼眸。是你们先看不起我的,是你们先讽刺我,贬低我,羞辱我,我只不过是反击罢了。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她反反复复在心底默念这四个字,身旁一侧柳树枝头忽有啾啾鸟鸣声入耳,她下意识抬首望去,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燕子倏地从她头顶飞过,飞出围墙之外,转眼间不见踪影。
她只能望见长空万里青云,心中又陡然生出一念:
——凭什么燕雀比不上鸿鹄?
几乎同时,听见这阵燕鸣声的,还有正坐在院墙外一辆马车里的年轻女子。
一只纤纤素手掀开轿帘,露出一张犹如出水芙蓉的脸蛋,目光跟随着空中那抹飘逸的影子。
古语有言“爱屋及乌”,从前抵玉爱燕,沈盏便也对此鸟多了几分好感。犹记得数年前的某一天,她还曾问过抵玉:“这世上那么多种鸟,你为何偏偏钟爱燕子呢?”抵玉好像是这般回答的:“它是春天的鸟,是春天的使者,能给世人带来消息。”
“楼主。”驾车的宁初晴道,“定山派弟子的临时住处到了。”
“你的春天究竟是在哪里呢?”沈盏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宁初晴与宁暮雪都未听懂的话,旋即又轻声一笑,“初晴,你去把望岱或玄鸿、拾霞请来吧。”
“是。”
遵照楼主的命令,宁初晴并未当众说明自己前来的目的,只道藏海楼知晓贵派弟子丧命之事,楼主特意派自己来祭奠一番,为死者上一炷香。
而她既是代表藏海楼来的,望岱等人当然要出面向她道谢。
这时,她才压低声音,悄悄在望岱耳边说了两句话。
待宁初晴上完香,告辞离去,不一会儿望岱与拾霞也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出院门,来到不远处的豪华马车旁,试探道:“沈楼主?”
沈盏再次掀帘,微笑道:“两位请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