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卧室里没有开灯,严逐借着客厅投进来的光,隐约看到床上鼓起的被窝。
讲座结束后他没找到金柏,电话也不接,最后还是沈岫林找到当时安顿金柏的那个女生,才知道人提前离场了,他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赶回家,看到门口熟悉的鞋子时才安下心。
家里黑洞洞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人躺在床上,严逐没有压低脚步,那一窝被子动了动。
“怎么提前回来了?”严逐问。
静了一会儿,才听到金柏回答。
“无聊。”
严逐凑过去,坐在床头,看见金柏把脸也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乱糟糟的金毛,他顺手抓了一把,想把人从被子里掏出来。
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眼睛陡然遇上强光,刺激地跳眨两下,严逐无法从金柏的脸色看出他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究竟真的是因为无聊才提前早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流缘》。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瞒下去,更何况今天之后,关于《流缘》的消息肯定会传出来,瞒也瞒不下去。
“你听到我要拍《流缘》了,是吗?”严逐尽可能地语气温柔。
金柏盯着他,心中不抱期望,却仍控制不住说道:“如果我不想你拍,你会放弃吗?”
其实在问之前,他心里早有了答案,如果自己的意见在是否要拍这件事上真的重要,严逐就不会瞒着他提前准备。并且严逐这样的人,走一步算十步,今晚虽然只说还在修改剧本,但他既然透出这个口风,私下里估计把投资和选角都谋算好了。
果然,严逐垂下眼不说话,金柏也顺着他的沉默给人台阶下:“反正是你的本子,爱拍就拍。”
这是金柏对这件事情发表的最后一次看法,也是唯一一次,严逐并不觉得畅快,他倒不觉得理亏,只是这样轻松的翻篇实在不像金柏的作风。
果然,矛盾延迟在两天后爆发。
那天严逐难得早回家,他创办的公司正在融资阶段,又要筹备《流缘》,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大约是接连劳碌,有些低烧,才想着借此机会回家好好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听到厨房有油烟机的声音,起床看到金柏正好端了两碗炝锅面出来。
“你醒啦,来吃饭!”
严逐坐在桌边,面上卧了荷包蛋,与其说是一颗,不如说是几块,金柏厨艺不佳,使得蛋清蛋黄稀碎地混在汤里,伴着白菜丝和软烂的面条,严逐还没吃,却已经能感受到喉咙口的恶腻。
他挑起一筷子,刚入口,却听到金柏问:
“《流缘》准备的怎么样,开始选角了吗?”
他有些诧异,不知道金柏怎么会突然主动提起。
“怎么问这个?”
严逐大约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反问时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充满警惕。
金柏迎着那样的目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大口大口地喝着面汤,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肚子填满了,心里才有了底气似的,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问问不行吗?我看你这两天很忙。”
“没选好,剧本还在改。”
“噢——”金柏拖长了声调。
低烧带来的闷热和眩晕让人烦躁,更不要说眼前还有一碗难吃的面,严逐放下筷子看着金柏——诚然,金柏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是生活中他并不善遮掩,或者说,他也没有想在这段关系中隐瞒什么。
“你看我手机了?”严逐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眼神更冷了些。
其实在两人刚开始相处的时候,就立下了无言的规矩:不随便看对方的手机,要留出一部分私人空间。所以虽然知道彼此全部的密码,也不会专门去偷看。
金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顺着问道:“所以还是让沈岫林来演,是吗?”
他不是故意要看严逐手机的。
只是回家时看到男人在睡觉,心中欣喜,正巧手机又一个劲地响,他怕惊醒严逐,于是解锁屏幕想要把手机关成静音,谁能想到打开锁屏就是他和沈岫林聊天的界面,纵然如此,他也控制住自己没有上滑,关了手机就做饭去了。
又是沈岫林。
煮面过程中他想着这个名字,火候一不小心就过了些,本想着这次要不也算了,毕竟是严逐的本子,严逐的电影,他想用谁就用谁。
可面汤咕嘟嘟,他心里也越发不好受,连天的委屈都积压起来。
《流缘》要重新拿出来拍,他同意了,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严逐每天很晚才回家,他也体谅,毕竟刚刚回国,又是事业上升期,可是生活缝隙间的那些别扭和膈应让人心绪难安,比如严逐在家里背着他打的那几通电话,比如衬衣上沾了陌生的香水,再比如要通过新闻才能知道严逐最近干了什么——男人明明就睡在他身边,却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他身边始终有一个灿烂的沈岫林。
金柏心里难过,他怕自己的情绪给严逐带来压力,束缚他的手脚,于是忍着,今天说出来也不是不让人拍的意思,他只是想严逐哄哄他,想让两人更亲密一点。
甜蜜的情话和激烈的争吵,都是情侣之间应有的状态。
可两种都没有,严逐只是拧起了眉,把问题又抛回给了金柏:
“如果我打算让他来演呢,你不愿意?”
金柏当然不愿意,却说不出原因,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吃醋,可人家沈公子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家里还给出钱,凭什么不呢?
他只好摇了摇头,严逐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在等待金柏摇头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将备选演员过了一遍,可容貌有的演技没有,演技好的家世不如,更何况他桎梏于沈氏,选角一事上并没有百分百的决定权,金柏肯退让,也算是不让他难做。
自从决定开拍《流缘》后,严逐心中时常背着负罪感。
即使事实层面上《流缘》的版权完全在他手里,工作上的事情金柏也从不过问,但这无法弥补是金柏为了他失去一只眼,为了他无法再当演员。重提旧戏,他也不忍面对,于是不停逃避。
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很大,回家之后面对金柏不时的询问,严逐成了一只神经紧绷的兔子,动不动就要面对张牙舞爪的现实无声吠叫。
至于选择沈岫林,严逐不敢保证全无私心,除了沈氏投资和沈岫林本人足够优秀之外,严逐在选角过程中,心中始终萦绕着那个原型——完好无缺的金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