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沉星一回到房间,刚关上门,身体就支撑不住地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胃部绞得生疼,他用受伤的那只手狠狠掐住腹部,绷带缓缓渗出血珠,他却掐得更紧了些,仿佛需要用剧烈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杨阿姨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她说——
“小苏,对不起……”
“你父母生前一直在调查小云的事,她爸是个混蛋,收了钱就闭嘴,如果不是他们,当初我可能就跟着小云一起走了。”
“阿姨希望你别查了,因为这件事,我赔上了女儿,你失去了父母,我不希望你也……”
“十年了,我早就……已经死心了。”
……
晚了,他想。
如果他一无所知,或许还能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每年的忌日去父母墓碑前放上一束花,絮絮叨叨地述说自己的生活,时间能冲刷一切伤痛,他会逐渐淡忘……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话。
“咚咚……”
因为倚靠在门边,所以敲门声也格外清晰,像是一下下地凿着他的神经。
苏沉星如今是不想,也没有力气再搭理他人,索性闭上眼一言不发,假装自己已经入睡。
没成想,这扰人的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促,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刻意回避,还尝试着扭动门把。
苏沉星猜到门外应该是周应淮,于是强撑着起身回到床边,声音刻意压低,带了点慵懒的疲软,倒像是真睡到一半被打扰到般:“我睡了,有事明天说。”
敲门声终于停了,但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晚上的药还没喝。”
苏沉星怔了一下,想到周应淮每天都守着砂锅熬药的模样,妥协般地走到门边扭开门把。
周应淮单手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这碗面看着寡淡,香气却浓郁诱人。
“药呢?”苏沉星有些抗拒地退了两步,“我不饿,不想吃饭。”
“在楼下温着,你得先吃点东西……”周应淮并不在意他的拒绝,视线触及某个地方时,原本温和的语气一变,“你的手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目光,苏沉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本洁白的绷带已经被缓缓渗出的血迹染红,他却浑然不觉。
周应淮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心地将青年安置在了椅子上,又在医药箱中翻出新的绷带,低头为他重新上药、包扎,直到新的绷带层层缠上伤口,才抬起头看着苏沉星。
他脸色阴沉得吓人,就当苏沉星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只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声音低哑:“你能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一点?”
“……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男人眼眶泛红,语气几乎是带着些恳求的意味,苏沉星心一酸,勉强扯出个笑来:“小伤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我会心疼。”话没说完,就被周应淮打断了,他的指腹轻轻擦过绷带,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我恨不得代替你受伤。”
他很少会这么直白,苏沉星一愣,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周应淮直起身来,将托盘放到了桌前:“多少吃一点吧?”
他几乎是有些诱哄地说:“汤底是我下午提前熬的,按照你的口味调的料,你尝一点,吃不完给我吃,好不好?”
苏沉星的胃仍在坠疼,搅得他毫无进食的欲望,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慢慢拿起了筷子,尝试着吃了一口。
这碗面还温热着,汤色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油星,喝起来却格外鲜美,可能是考虑到他的胃不好,面条煮得软烂,咀嚼时能尝到淡淡的麦香,确实是很合他口味。
但苏沉星只吃了几口,就忍不住用伤了的那只手按了按胃,周应淮迅速制止了他的动作。
“吃不下就不吃了。”看着苏沉星吃个饭都难受得像是在上刑,每一口都是勉强自己往下咽,周应淮心里像是被细密的针碾过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接过苏沉星手上的筷子,三两口解决了他剩下的面,又下楼将温好的药端了上来。
明明已经找郭医生改良过药方,尽力去除了些许苦涩,但这碗还冒着热气的药的卖相还是显得相当有攻击性,让苏沉星条件反射般地有点想吐。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撒娇耍赖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喝完,但今天他只想迅速解决,好打发走周应淮,但唇舌才刚沾到这腥苦的药,就感到一阵反胃,喉结滚动了两秒,却还是无法压下呕吐的欲望。
他猛地起身,趔趄着冲向洗手间,扶着洗手台吐得撕心裂肺,胃里本就空空如也,刚刚吃的那两口面也被全数呕出,残留的苦味和胃液层层翻涌,像是有只大手不断蹂躏般,疼得他全身都在发抖。
周应淮紧跟着他冲进来,不断帮他顺着气,青年的身形单薄得可怜,熬过剧烈的呕吐之后,只剩下细碎的喘息,让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多一点力气都会碰疼人。
他心底止不住地翻涌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苏沉星不舒服,还非要让他喝药。
待苏沉星缓过来些后,周应淮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将温热的大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安抚着那不断作怪的器官。
苏沉星闭着眼,呼吸急促,显然还是疼得厉害,周应淮给他揉了许久的胃,才感受到青年的呼吸渐渐平缓。
“我没事了。”苏沉星撑起身体,向周应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继续。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周应淮手上的动作一下未停,只是更轻缓了些:“你现在说的所有关于身体的话,我都不信。”
苏沉星哑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周应淮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于是识趣地闭了嘴,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
或许是被窝太舒适,又或许是周应淮揉胃的技巧太好,疼痛一点点被搅散,苏沉星的意识慢慢松懈下来,突然就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听到这话时,周应淮的动作一顿,随即语气自然地回答:“没有。”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他们。”苏沉星闭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他们总是很忙,把我丢给亲戚、丢给保姆、丢给老师,无论我怎么哭闹,他们都不会停下来,好像工作永远都比我重要……”
他睫毛微颤,像是蝶翼落在了苍白的脸颊上,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几乎和雪白的枕头融为一体,青年的语气克制,仿佛在极力压抑这什么。
“但是无论他们有多忙,我生日的时候都会赶回家,带回来的礼物永远是我那年最喜欢的东西。”他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蜷起,像是想攥住什么似的,“……在我17岁的生日时,他们答应我,高考完之后把所有工作推掉,一整个暑假都会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