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秦淮
雾锁秦淮
秦淮河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苏妄雇了条乌篷船,沿着河岸缓缓行驶,船桨划开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很快又被浓雾吞没。她手里捏着那半块暖玉,玉质的温润透过指尖传来,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裴照被掳走已经三个时辰,雾越来越大,追踪的痕迹随时可能中断。
“姑娘,前面就是‘听竹轩’了。”船夫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指着雾中隐约可见的飞檐,“那是谢家没败时的茶坊,大火后就关了,听说夜里总有人影在里面晃。”
苏妄擡头望去,听竹轩的牌匾在雾中若隐若现,木质的檐角被熏得焦黑,像只沉默的鸟。她让船夫在码头停船,独自踩着湿漉漉的石阶上岸。轩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些破碎的瓷片,其中一片上,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是血,与烬园里黑衣人的血迹一致。
“裴照来过这里。”苏妄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握紧腰间的银钗,一步步往里走。堂内的桌椅东倒西歪,墙角的香炉里插着半根未燃尽的香,香气清冽,是裴照常用的“醒神香”。香灰落在案上,积了薄薄一层,显然是半个时辰内点燃的。
案上还放着个茶盏,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杯沿印着个浅浅的唇印,不是裴照的——那唇印小巧,显然是女子的。苏妄的目光扫过案下,发现那里藏着块撕碎的衣角,布料是上好的绸缎,与烬园地窖里发现的长衫料子相同,上面绣着半朵海棠,与她捡到的银钗纹样严丝合缝。
“是谢家的人。”她将衣角收好,忽然听到后堂传来轻微的响动。苏妄屏住呼吸,悄悄绕到屏风后,只见一个穿青色衣裙的女子正跪在地上,用布擦拭着什么,地上的青砖被擦得发亮,隐约能看到些暗红色的印记。
“你是谁?”苏妄轻声喝问,女子猛地回头,露出张苍白的脸,约莫十六七岁,眉眼间竟与那枚海棠银钗的主人有几分相似。
“我……我是这里的守园人。”女子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布掉在地上,露出下面的血迹,“我……我只是来打扫的。”
“打扫需要用烈酒擦地吗?”苏妄指着女子脚边的酒坛,坛口散发着浓重的酒气——烈酒能去腥,更能掩盖血迹。她步步紧逼,“你是谢家的人,对不对?三年前那场大火,你知道内情。”
女子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扑通跪在地上:“求姑娘别问了!再问下去,会死人的!”她擡起头,眼底满是恐惧,“我哥哥就是因为想查当年的事,才被人抓走的,就关在……关在下游的水牢里!”
苏妄的心猛地一跳:“你哥哥是谁?是不是穿件绣海棠的长衫?”
女子点头,泣不成声:“他叫谢云舟,是谢家唯一的男丁。三年前爹被人诬陷私贩官盐,满门抄斩,只有我们兄妹逃了出来。哥哥说,爹是被漕运总督陷害的,烬园的账本里有证据,可我们还没找到账本,就被他们盯上了……”
原来如此。谢家的旧案牵扯到漕运总督,黑衣人掳走裴照,恐怕是误以为他拿走了账本。苏妄扶起女子,声音沉静:“你知道水牢在哪吗?我可以帮你救哥哥,但你得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抓裴照。”
“水牢在‘沉星湾’的废弃码头下。”女子抹了把泪,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图纸,“这是爹当年画的,说那里能通到总督府的密道。他们抓那位大人,是因为他手里有半块‘漕运令牌’,那是开启账本密室的钥匙,另一半……在我哥哥手里。”
苏妄的指尖忽然攥紧——裴照确实有半块令牌,是当年在黑风国查案时,一位老漕工送给他的,据说能调动江南的漕运船只。她从未想过,这令牌竟与谢家旧案有关。
与此同时,下游的沉星湾,裴照正靠在水牢的石壁上,伤口的血染红了衣襟。他被黑衣人击晕后带到这里,醒来时发现手脚被铁链锁着,水牢里弥漫着腥臭的气息,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涨一次水,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
“裴大人,别来无恙。”牢门外传来个阴恻恻的声音,漕运总督李嵩穿着件藏青色官袍,手里把玩着半块令牌,正是从裴照身上搜走的那半块,“只要你说出另一半令牌在哪,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裴照冷笑:“李大人费尽心机抓我,就是为了谢家的账本?可惜,那账本早就被烧了。”
“烧了?”李嵩的脸色骤变,一脚踹在牢门上,“不可能!谢老头当年明明说,账本藏在烬园的密室里,要用两块令牌才能打开!”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谢云舟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手里有另一半令牌!只要拿到令牌,我就能毁掉账本,永绝后患!”
水牢的水位又涨了,漫到了膝盖。裴照的伤口被冷水浸泡,疼得他额头冒汗,却死死咬着牙不吭声。他在拖延时间——苏妄一定能找到这里,那半块暖玉他捏碎了一角,她能感觉到。
“看来裴大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嵩挥了挥手,两个黑衣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根烧红的烙铁,“听说苏姑娘是你的心上人?要是让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你敢动她试试。”裴照的声音陡然变冷,眼神像淬了冰,“李嵩,你私贩官盐,草菅人命,就算毁掉账本,也逃不过天网恢恢。”
烙铁的热气扑面而来,裴照闭上眼,忽然听到水牢顶部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他猛地睁眼,只见水面上漂浮着片海棠花瓣——是苏妄常用的发簪纹样!
她来了。裴照的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尽管铁链勒得手腕生疼,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意驱散了大半寒意。
牢门外的李嵩还在叫嚣,却没注意到水牢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青色身影正悄悄解开铁链的锁扣——是谢云舟的妹妹谢云溪,她按照苏妄的吩咐,假装送饭的杂役混了进来。
“大人,快!”谢云溪的手在发抖,钥匙是苏妄给她的,说是从黑衣人身上搜来的,“苏姑娘说,让您拿到令牌后,去密道尽头等她,她会引开李嵩的人。”
裴照接过钥匙,迅速打开锁链。就在这时,牢门外传来李嵩的怒吼:“不好!有异动!”
水牢的水位已经涨到胸口,裴照抓住谢云溪的手,纵身跳进角落的暗渠——那是通往总督府密道的入口。冰冷的水流裹挟着他们往前冲,裴照的伤口在水里隐隐作痛,却牢牢攥着那半块从李嵩身上夺回的令牌。
他知道,苏妄就在外面等着他。哪怕隔着浓雾,隔着暗渠,隔着重重危险,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方向——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默契,是无数次并肩作战后,无需言说的信任。
秦淮河上的雾气渐渐淡了些,天边露出鱼肚白。苏妄站在沉星湾的码头,看着李嵩的船队被周掌柜召集的商船围堵,火光在雾中闪烁,像无数跳跃的星子。她手里握着从谢云舟那里拿到的另一半令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苏姑娘!”谢云溪从密道入口跑出来,脸上沾着泥污,“裴大人出来了!在前面的芦苇荡里!”
苏妄的心猛地落下,拔腿往芦苇荡跑去。晨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水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伤口还在渗血,却笑着朝她伸出手,像在荣亲王府的回廊上那样,眼神坚定而温暖。
“我就知道你会来。”裴照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掌心的温度透过相握的手传来,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苏妄的眼眶有些发热,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以后不许再把我一个人丢在古宅里,哪怕是为了护着我。”
裴照的手臂收紧,将她牢牢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好,再也不分开。”
芦苇荡的风带着水汽,吹起两人的衣袂,像两只终于汇合的鸟。远处的水声、火光、厮杀声渐渐模糊,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在晨雾中清晰地回响。这场始于烬园的分离,终究以重逢落幕,而那两块合二为一的漕运令牌,在朝阳的光芒下,折射出温暖的光,像在诉说着:有些羁绊,哪怕隔着雾锁的秦淮,隔着幽深的水牢,也终究会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