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礁微光
暗礁微光
银色的鱼尾在暗流中划出破碎的弧光,宁绒绒拼尽全力摆动尾鳍,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骨骼隐隐作痛。珊瑚宫的结界在身后越来越远,她甚至能想象出侍卫们发现她失踪后,海皇震怒的模样。
可她停不下来。
这些日子,她装作顺从的样子,偷偷练习用鱼尾游动。从最初在房间里摔得遍体鳞伤,到后来能在珊瑚丛中灵活穿梭,她用疼痛换来了逃离的可能。海皇以为皇族血脉是困住她的枷锁,却不知这鱼尾早已被她驯服,成了奔向叶心糖的桨。
暗礁区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清晰,嶙峋的礁石像巨兽的獠牙,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宁绒绒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想象着叶心糖可能的样子——是不是瘦了?是不是还在为她担心?是不是……
“抓住她!”
一声厉喝打破了深海的宁静。海皇的亲卫从两侧的礁石后涌出来,手里的渔网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像张铺天盖地的网,瞬间将她困在中央。
宁绒绒的尾鳍重重拍在礁石上,银色的鳞片擦出细碎的火花。她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亲卫身后走出,玄色龙纹长袍在暗流中猎猎作响,靛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为什么要跑?”海皇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宁绒绒心上。
宁绒绒别过脸,没有说话。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鱼尾里,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拒绝与他对视。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她只是想去看看叶心糖,只是想确认她是否安好,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要被剥夺?
海皇看着她蜷缩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挥退亲卫,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想触碰她的头发,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
“别碰我。”宁绒绒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海皇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银色的鱼尾上沾着的礁石碎屑,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给了她最华丽的宫殿,最稀有的珍宝,甚至给了她皇族的血脉,可她想要的,始终是那个流放暗礁区的普通人。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海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我到底哪里不如她?我可以给你整个深海,她能给你什么?”
宁绒绒终于擡起头,眼底还含着泪,却异常清明:“她给不了我深海,也给不了我珍宝。可她会为我闯宫,为我顶罪,为我……在暗礁区等我。”
这些日子,她想了无数次,自己到底喜欢叶心糖什么。喜欢她的风风火火?喜欢她的笨手笨脚?还是喜欢她看自己时,眼里那片毫无杂质的光?
或许都是,又或许都不是。她只知道,想起叶心糖时,心里会泛起一阵温暖的疼,像被阳光晒过的海水,带着熨帖的温度。这种感觉,是海皇给的所有荣华富贵,都替代不了的。
海皇看着她含泪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和疲惫:“我输了,是吗?”
宁绒绒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海皇愣住了,身体瞬间僵硬。
“陛下,我知道你对我好。”宁绒绒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感激,“我感激你放了她,感激你没有强迫我,甚至……感激你给了我这条鱼尾,让我知道深海的模样。”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带着海水的咸湿和淡淡的馨香,像朵终于肯靠近他的海葵花。
“可是我控制不住地想她。”宁绒绒的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就像鱼离不开水,我……离不开她。”
海皇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可怀里的人虽然温顺,心却像隔着层透明的结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触不到那最深处的地方。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她的顺从,而是她的心。可现在他才明白,心这种东西,从来不是靠强权就能得到的。
“罢了。”海皇松开她,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你想去见她,就去吧。”
宁绒绒猛地擡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
“但是你要记住。”海皇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暗礁区的结界我不会撤,你们可以见面,却永远离不开这片海。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看到她再哭,舍不得将她彻底推开,只能用这种方式,保留最后一丝念想。
宁绒绒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对着他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海皇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暗礁的阴影里。
宁绒绒立刻摆动尾鳍,朝着暗礁区深处游去。越往里走,礁石越密集,洋流也越发湍急,她好几次差点被卷入漩涡,都凭着一股韧劲躲了过去。
远远地,她看到一片相对平缓的礁石滩,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礁石上,手里拿着条烤鱼,吃得满嘴流油,旁边还围着几个虾兵蟹将,正嬉皮笑脸地跟她讨鱼吃。
“再来一条!叶姑娘烤的鱼,比御膳房的还香!”
“就是就是,等换班了,我们带你去捞最大的金枪鱼!”
叶心糖一边往嘴里塞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没问题!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下次巡逻的时候,给我带点珊瑚花蜜,我给你们做蜂蜜烤鱼!”
宁绒绒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
原来她担心的都是多余的。这个走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家伙,不仅没受委屈,还跟看守的虾兵蟹将打成了一片,日子过得比在茶楼时还滋润。
“叶心糖!”宁绒绒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叶心糖猛地回头,看到游过来的宁绒绒,手里的烤鱼“啪嗒”掉在地上。她三两步冲过去,一把抱住宁绒绒,力道大得差点把她勒断骨头:“绒绒!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
她上下打量着宁绒绒,看到她银色的鱼尾时,眼睛瞪得溜圆:“你这是……”
“说来话长。”宁绒绒靠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烟火气,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先让我抱抱。”
叶心糖连忙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顶,感受着怀里温热的体温,眼眶也红了。
周围的虾兵蟹将识趣地退开,给她们留出空间。礁石滩上只剩下她们两人,海浪轻轻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像在为这迟来的重逢伴奏。
宁绒绒看着叶心糖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渍,突然觉得,就算被困在这片深海,就算永远离不开暗礁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她们又在一起了。
这就够了。